手抖地這麼厲害拍出來不會糊嗎?
我看向身後。
一個說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玩意,用幾十根觸須纏著我,用剩下的千八百根觸須與地麵輪流接觸移動,速度極快,瞬息之間白樓已成一個點。
所有的觸須中央,最內部吊著一顆眼球,直勾勾地盯著我。
冷風刀子一樣割著我的臉,我對他大吼,風灌進肺腑嗆得我一個勁咳嗽:“車慢點開!你他媽的才多大在這玩偷車綁架那套?!”
觸須把我扔到那顆眼球下麵,交織起來擋住了風。
他可終於把車棚撐起來了!冬天開敞篷是想乾啥啊!嫌感冒輕了?我咳嗽了一通,邊安撫全身炸毛的啊啦邊問他:“現在管製這麼嚴,你哪來的炸彈,想把我弄到哪去?”
他不說話,一眼都沒再看我,神態冰冷麵無表情,專心開車。
我手上的監察局大手鐲燈的顏色從綠到藍又到黃,轉到紅色之前,他總算停了車。我鬆了口氣,他一句話不說很粗魯地把我推下車。
腳底下不規則的石子讓我打了個趔趄。
很神奇的,我沒有很害怕,我的幻覺更嚴重了,我開始把人看成怪物。
不是說我應該害怕幻覺中的怪物,幻覺沒什麼好怕。
一個帶著炸彈的劫匪綁架了我,他把我帶到一條乾涸的河床上,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有可能會傷害我,有可能會殺了我。
但是離開溫度恒定的房間,走在矮灌木和枯黃的草梗中,我沿著此人走過的腳印前進,錯亂的枝條交疊地堆積在腳底下,踩過去時發出缺少生命的酥脆,嗖嗖刮著我臉的寒風帶走了溫度,在我心裡留下的卻是不可思議的雀躍興奮痕跡。
就好像是什麼東西從我寒冷發抖的皮膚底下誕生的證明。
他帶我走到河床最深的位置一片石頭被收拾乾淨的場地。
……在我看來還不如不收拾。
十三頭死豬擺成一個圈,裡麵是十三頭羊,然後是十三隻雞,紅褐色的血跡延伸出可遠,太多了,多得不像血像是鐵鏽,像是某顆暗紅星球的殘骸風蝕殆儘的痕跡。
它們的死亡時間長短不一,有看起來還冒著熱氣的,有的看著死了很久,爬滿了蒼蠅蛆蟲。
天氣嚴寒,屍體血液凝結,現場沒有多少臭味,隻有稀薄血氣彌漫。
十三根插入地麵的長刺矗立在最裡麵,帶倒勾的尖端直直對著天空,每一根都紮穿一隻烏鴉的喉嚨。
我被逼著走到近前,烏鴉開始掙紮,拍翅,嶙峋的尖爪一遍一遍地去抓鐵刺,試圖把鐵刺從喉嚨裡抽出去,然後向上撞到倒勾上滑脫下去,喉頭血在鐵刺上抹開。
“你要做什麼?”我問他。
他不說話,向啊啦伸出手。
“不行。”絕對不行,我抱著啊啦向後一退,被死雞拌了一腳,他順勢打了我一拳,打在頭上。
頭嗡的一聲響,眼淚刷的往下淌,我放開啊啦,對它說:“跑,啊啦,快跑。”
它從我懷裡跳出去,輕巧地跳過死豬和死羊,穿過卵石,在草叢和石堆裡逐漸變成一個跳動的絨絨白點。
我稍微放下心來,那人從後麵又給了我一拳。
我倒在地上頭暈目眩,一時起不來身,頭皮陡然一陣生疼,他拽住我頭發,拖進十三根鐵刺圍城的圓圈中間。
下麵的石頭硌著骨頭痛到我流淚,我掙紮著向上摸索試圖擺脫他的鉗製時,他手鬆開,把我扔在地上,眼淚滑出去,我方能看清眼前,跟一雙滑到鐵刺底下的暗淡鳥眼對上。
鐵刺穿過烏鴉喉嚨,也擊碎了部分顱骨,生命力和熱量早已離它遠去,它理應血液凝固,死的不能再死。
我眼睜睜地看到它的眼中漫過血紅色,鳥喙因無形之力打開,血液從喉嚨口湧出順著僵冷發黑的舌尖一滴一滴落下,然後越來越多。
我轉動嗡嗡作響的腦袋,瞥見高低不一的鳥屍同時流出鮮血,好像以另外的形式重新活了過來,逆著重力織成倒懸血瀑,彙集於我上方。
眾所周知,血液在屍體中半小時便會凝固。
新的幻覺。
但是當綁架我來此的那個人在鐵刺圈之外跪下時,真假都不再重要了。
或許是恐懼以暴怒為出口,或許是寒冷與幻覺終使我耐心消耗殆儘,或許是一個月來不得自由最終使我不忿。
深陷疑惑迷沼我理應得知一切,嫌疑人都有知情權!況且我相當的無辜!
我就近抓住的一根鐵刺,全力從泥土的擁抱中抽出來,掄了一圈,烏鴉屍體滑到儘頭卡在倒勾上,與他的頭撞在一起,鳥骨發出烏鴉音容宛在的脆響。
倒勾透過乾癟烏鴉翅膀,紮進頭皮,血飆了出來,瞬間便染紅了他半邊臉。
這刺比我想得還要冰冷粗糙,寒徹骨髓,我呼出白氣,擰轉鐵刺,倒勾沿著他頜骨劃出一道熱氣騰騰的傷口,割下吊在中央的那顆眼球,我把它摁在地上,眼球上的毛細血管從指縫裡鑽出來,纏繞我的手指,順著手腕抖抖索索地向手臂攀升。
他張開嘴,抓著我的胳膊,滿懷希冀地嘰裡咕嚕地發出我聽不懂的聲音。我提起鐵刺倒到尖端,朝著瞳孔中央狠狠紮下去。
膠質玻璃體濺射出來噴了我一身。
我不閃不避閉上眼,使了全身的力氣把刺按向下方,粘血粘濕的鐵刺難以握緊,手一直向下滑,鐵屑倒捋過去刺痛掌心,寒冷從鐵刺上流進創口裡。
掙脫開血管和觸須的糾纏,我把膝蓋抵緊眼睛黏膜,雙手握緊鐵刺,將整個上半身的重量儘數壓在手臂上,刺進他的胸腔。
尖端抵到柔韌的臟器表麵,遲滯了一下,勢如破竹貫穿下去。
數千觸須痛苦震顫,像一朵瀕死的海葵抖動著展開花瓣又閉合,狂亂地舞動,我隨時準備著被卷起來扔出去,但是並沒有,那些觸須始終離我很遠,直到它們垂伏在地,顏色轉為死亡的灰白色。
幻象散開。
眼球,觸手,死烏鴉與血瀑布儘數消失,我膝蓋抵著他胸口,手握凶器,渾身浴血。血腥氣梗在喉頭,被寒冷變得單薄。
“…以…你……要…自…由……”
他吐出令人困惑的話語,抬起手握了一下我的,神情天真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