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捂住話筒,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是芝深吸一口氣,“媽媽我在同學家,馬上下來。”
“哪個同學啊,男的女的?”
何媛的隨口一問,是芝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她拽著衣角揉了揉,想要說實話,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女生。”
“那我去接你?”
是芝的後背和後腦勺像是灌了涼風,整個人都冷透了。她連忙說:“可我已經出來了。”
“那行吧,我先回家。”何媛說。
是芝終於鬆了口氣,整顆心重重放了下來。
她掛斷電話,胡亂收拾了書包,低頭向孟浮橋道了謝。開門時,孟浮橋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擺了擺,是再見的意思。他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個女的。”
是芝大窘,扯著書包肩帶就逃走了。孟浮橋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玩,他關了客廳的燈,走到客廳連接的陽台上。
他剛站定,就看到是芝小小的背影從門棟走出,跑到對麵的門棟。夜裡還算安靜,她好像忘記自己穿著鞋套,他都能聽到跑動時塑料鞋套摩擦時發出的簌簌響動。
不多時,對麵同樓層的窗戶裡亮起了燈光。
孟浮橋收回視線,看了眼陽台上臨時搭建的鳥窩。他湊近了些,棉花窩裡的喜鵲睜開了眼睛。它歪著腦袋看了他一眼,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那一撮掉了的毛已經長出了羽管,黑亮的羽毛上出現了好些白點。
“恢複得還不錯。”孟浮橋收回手。
他走回客廳,發現地上落了一張卷子。他撿起來一看,雖然沒寫名字,但工整幼圓的小字辨識度很高。隻是——
孟浮橋的舌尖輕頂上顎,落下後敲出噔的脆響。隨便看三題,三題都是錯的。這錯誤率還挺不好說。
這時,他手機振動,上麵的號碼是一串8。孟浮橋閉了閉眼,將眼底浮動的煩躁如數吞下,他接起電話,沒出聲。
那邊說:“阿橋,微微心情不好跑出去。你能不能找一下她?我知道這和你沒關係,不過我剛和國外一個很權威的腦科醫生聊過你媽媽的病情,明天我就派人把他接過來,幫你媽媽再看看,說不定還有醒過來的可能。”
孟浮橋空出來的左手握成了拳,清瘦的手背上迸出青筋。他努力壓抑情緒,最後吐出一個沒有情緒的,“好”。
此時,手機又響,來電顯示上微微,後麵還飄了個愛心。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手機被人摸走還改了昵稱。
孟浮橋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張麟的聲音:“橋哥,微微因為季芙的事情生悶氣喝多了,你來接一下她。”
“知道了。”
走到樓下時,孟浮橋下意識朝對麵八樓看了一眼。燈光猶在,有一道淡淡的人影在窗邊走動。
-
是芝回家後被何媛盤問了一陣。問她去了哪個同學家,乾了什麼。何媛的語氣小心而斟酌,眼神裡還帶著隱蔽的刺探。
聽何媛的語氣,是芝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怕自己騙人,無非是怕自己早戀。
她沒有早戀,但去孟浮橋家裡這件事本身就能讓人多想。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就是流言的源頭。
是芝很少撒謊,但這次例外。是芝編了個有頭有尾的謊言:“我去奶茶店遇到舒情了,就是坐在我前麵的女生。她今天來奶奶家吃飯,見我沒地方去,就把我帶過去了。晚上我吃了蝦仁,麻辣牛肉,還有清炒小白菜。我還幫她奶奶收拾了一筐桔子,其中一顆桔子爛掉了,長了綠黴。”
說這些話時,是芝想到自己曾經在電視裡看到的刑偵劇。裡麵有個配角警察說過,謊言要真假參半,還要添加一些可信的細節。隻要足夠具體,就能難讓人察覺對方在說謊。
最重要的是,說話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
她都做到了。
在手心和指縫全部被汗液浸透的那一瞬間,何媛終於放過了她。是芝闖關成功,瞞住母親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好像青春期裡的母女總是站在兩端。即便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看似親密無間,但平和下暗潮湧動,誰也無法理解誰,更彆說什麼相互支撐。
是芝也不是刻意要說謊。但走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爭吵,她下意識覺得,這種事情不會讓何媛認同,反倒會讓何媛鬨到學校,指著孟浮橋的鼻子罵他拐帶自己女兒。
十一點半,何媛催促著是芝上交手機。她剛起身,看到了李合子發來的短信。
“我聽說孟浮橋住在睦和小區,你也住那裡對吧?幫我打探一下他住哪一棟哪一層好不好?拜托拜托。”
是芝反複看了好幾遍那條短信,腦子裡嗡嗡直響。她想到了孟浮橋撐著她椅背俯身看她的那一瞬間,那雙桃花眼眼尾泛著紅。她還發現,他的右眼上睫毛裡藏了一顆沒人發覺的小痣,是深棕色的。
這個痣就像是他的住址,是她一個人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是此時,有人站出來,要她分享這個秘密。
那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的心就像那顆爛掉的桔子,爬滿了綠黴,泛著白。兩種情緒拉扯著她,幾乎要把她撕成兩半。
送不出去的水性筆已經被辜負了,她還要再騙李合子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