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開著,是芝的小臉被陰影吞了一半。孟浮橋往後倒退,左手抬起,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做了個敬禮的動作。接著,轉身離開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是芝搖上車窗,可發頂還是沉沉的,殘留著他的手掌重量。她摸了摸臉頰,發燙的皮膚下潛藏不同尋常的血液流速。
心跳也不肯慢下來,她怎麼也忘不掉自己撞入孟浮橋懷中的那一刻。
時間好像停止了。
在那一刻,她不想放手,也不想離開。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無聲地感慨,還是太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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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是芝把冷掉的飯菜用微波爐複熱一次,吃完後將碗筷洗淨,擺到了鐵鍋裡瀝水。然後她回房,一邊聽歌一邊寫作業。但隻要停下來的時候,她的腦子裡就會冒出關於孟浮橋的事情。
她努力按下胡思亂想,寫完一張數學試卷後,是芝給舒情發了一條短信。
“你說男生說你是他妹妹,是什麼意思啊?”
是芝忍耐很久,已經沒辦法平息關於這個問題的揣測。這就好像有人在對她說“不要去想沒有尾巴的猴子”,結果她滿腦子都是沒有尾巴的猴子。
沒過多久,舒情就回複了消息。
“妹妹啊,一種介於進可攻退可守的防禦性稱呼。讓曖昧合理化,讓無情有借口。”
是芝反複揣摩那條信息後,回複。
“不然你去考哲學係吧,這話說得也太想讓人摘抄了。”
舒情回複了一串哈哈哈。
是芝也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孟浮橋口中的妹妹,不過是為了讓出租車司機重視兩人關係罷了。同學這種聯係,顯得輕飄飄的。
如果今天是舒情遇到這種事情、坐在這輛車上,他也會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
所以,不要再把自己往特殊的地方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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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芝寫完作業後洗漱上床。客廳的掛鐘已經走完了今天的任務,何媛和是佑思還沒回來。
這一點還挺反常的。是芝有點擔心,搞得她有點睡不著。她翻了幾次身,聽到了鑰匙插進鎖眼的聲音。
接著就是何媛熟悉的抱怨:“這孩子,睡覺又不鎖大門。”
是佑思反駁:“鎖了之後怎麼辦,你拍門叫她起床?”
何媛沒說話了。
兩人輕手輕腳洗漱回房,一牆之隔的主臥裡傳來竊竊私語。是芝被他們持續又細密的談話聲擾得睡不著。
她乾脆起身,將耳朵貼近牆壁。冰涼粉膩的牆麵黏在皮膚上,帶來一種春日特有的寒潮,她冷地打了個抖。
是芝靜靜聽了一陣子,終於知道了父母晚歸的原因。
前段時間外婆生病拉血。外婆說沒事,舅舅一家也沒當回事。還是何媛去探望外婆時發現外婆吐血。為了不讓人發現,她還把血紙藏在枕頭下。
何媛勸了又勸,這才把外婆說動,帶她去醫院看病。
那次看病時,醫生就說情況不太好,要做個檢查切片,送去化驗。今天化驗結果出來了,是胃癌,要轉去通濟醫院治療。
何媛又說:“……他們要是不管我媽,這事還得落我頭上。治療費我一定要他們出,我陪床都可以的。”
“你陪床,那不管芝芝了?”是佑思問。
何媛噎了一下,“總不能再請護工吧,我還想給芝芝攢一筆上大學的學費呢。房子還要還貸款,這個房子還要交租金,還能怎麼辦呢?”
是佑思歎了口氣,沒再說話了。
是芝的房間沒有開燈,窗戶上貼了包書皮,整個屋子裡暗得幾乎看不清。可偏偏有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從沒有貼到的邊緣處滲透進來。
那一點光照亮了她堆放在桌上的美術聯考資料。
這件事,她還沒來得及和父母講。
回家的時候,她翻閱了美術機構的資料,看到學費那一欄的時候,她被價格驚了一下。
集訓價格要五萬塊不說,還要自費買畫材。七七八八算下來,真的是很大一筆支出了。
之前兩萬一的建校費就已經讓是芝喘不過氣了。現在的培訓費用加上外婆的病情,她根本不敢設想何媛的反應。
是芝緩緩坐在地上,雙手環住膝蓋,將眼睛貼在了棉質睡褲上。一點點濕意被棉布吸了進去,很安靜,好像沒有痕跡。
也不會有人在意。
平複很久後,是芝抬頭。
借由那一絲微光,是芝貪戀地看了最後一眼。明天,她就要將那些資料收起來,還給舒情,親手關掉自己的月亮。
沒人知道她在夜裡的無聲掙紮。
她連痛苦都是靜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