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個雪天。裴楊站在餐桌旁，端著杯子朝外望，他車技不好，格外擔心今天的道路狀況。

雪花抱著團往下掉，下了一夜，純白落滿屋頂、灌木、街道，整個世界都是白的，主路被清潔工人鏟出兩條黑，從樓上看像雪地裡放了雙筷子，平行著向前延伸。

上麵行駛的黃綠色出租車，走很慢，像老烏龜散步。看來惡劣天氣，道路結冰，輪胎打滑，老司機都不敢開快車。

裴楊收回視線，突然覺得肺部又悶又堵，忍不住咳幾下，之後越咳越厲害，氣喘不勻，血液衝到頭頂，臉脹得通紅。

天氣預報說昨夜寒流來襲，氣溫驟降，最低氣溫已達零下13度，是北川近10年來，最冷的一天。

漂亮小姐姐溫馨提示廣大市民要多添衣，多喝水，預防感冒，卻還是很多人感冒，到處都是捂著口鼻咳嗽的人，於是正好讓裴楊持續四年的老毛病掩於人群，看起來和那些普通的風寒毫無區彆。

杯中熱氣往上冒，潮濕的水霧撲麵而來，一股苦腥味。裴楊回過神來趕緊把藥湯喝掉，又去臥室給林兒掖了掖被角，拿著設計作品出門。

今天有場麵試，很重要，沒有通知取消，那就得去，風雪天也要去。

西裝外麵套羽絨服，鼓鼓囊囊，裴楊站在小區門口，依舊被寒風吹得打顫。等了很久，打車軟件上仍顯示13個人在排隊，沒有司機接單。五分鐘過去，好不容易攔了輛出租車，裴楊急著往前走，鞋底一滑，摔在冰上，被旁邊的男人捷足先登。

看來今天諸事不順，裴楊歎了口氣，拍拍身後的雪，把手機放進大衣口袋，朝著一公裡外的公交站走。他走的快，化掉的雪和成黑泥濺在褲腳上，拿著設計作品的手凍得又乾又紅。

如果這個麵試沒過，一定換個城市，裴楊想，他和幾年前不一樣了，從前有多喜歡雪，如今就有多討厭這樣的天氣。

趕到盛銘的時候，裴楊已經錯過了屬於他的麵試時間，人力姐姐跑上來扯他的袖子。

“過來過來！裴楊對吧？就差你了，再晚點領導都散了。”

“不好意思，今天大雪，打不到車。”

“領導可不聽你這些，裡麵的人出來，你就進去！”

“好。”裴楊把大衣脫掉放到旁邊，理了下西裝，又聽人力說：“進去好好表現，今天是終麵，過了就能簽合同。”

“謝謝！”

會議室裡時不時傳出領導和麵試者對話，裴楊隔著道門，聽不太清。

他四周看了看，對麵就是盛銘的文化牆，內容老套，沒什麼特彆的地方。

——熱情、拚搏、創造

成立還不足三年，就談企業文化，裴楊不以為然，企業都會吹口號，看誰吹的響罷了。

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盛銘確實夠拚夠狠。去年冬天，收購了業界最大的設計公司“天亞”，蛇吞象，引起相當大的行業震蕩。

後來叫的上名號的文化公司都難逃宿命，陸陸續續被盛銘收購。盛銘像頭餓昏的狼，迅猛席卷全國文化產業，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擴張和業務布局，一躍成為行業巨頭。

說白了，盛銘是個套子，裝的夠多，撐的夠大，至於能不能消化的了，裴楊不知道，那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

十一點一刻，裴楊被叫進會議室，今天上午最後一個應聘者。

十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坐在長桌後麵翻動簡曆，偶爾點頭，裝做在聽，麵試進入尾聲，評委早就沒了笑的力氣，最後上場的人總是不占優勢，這是裴楊自找的。

幻燈片放到倒數第二頁，台上的人在做最後陳述。

“盛銘的平麵設計模塊主要依附於去年收購的天亞設計，而我在平麵設計方麵的工作經驗也更偏向於傳統與新興……”

忽然幕布與窗戶之間的門被打開，從裡麵走出來的Alpha純黑色西裝，沉穩中透著令人恐懼的壓迫感，他胸口騰躍的雪豹胸針，彰顯著那份與生俱來的桀驁與不羈。

他扣上西裝紐扣，視線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站在他不遠處的裴楊身上。

“我正式宣布，聘任裴楊為盛銘集團的平麵設計總監，各位高管有異議嗎？”

考官們麵麵相覷，十分緊張，氣氛壓抑，紀楓宸的出現，讓整間屋子的空氣都凝滯了。

會議室裡側有間內室，裴楊做自我介紹側身的時候看見過那扇門，可他沒多想，畢竟第一次來盛銘，哪裡也不認識，到處都陌生，他這個人也沒什麼過分的好奇心，隻想做好這次競聘，努力爭取這個機會。

但他沒想到，紀楓宸會突然從這扇門裡走出來。

三年沒見，這個瞬間很不真實，他似乎聽見紀楓宸在說話，腦子卻遲鈍到無法加工任何信息。很久之後，才反應過來，紀楓宸是在宣布麵試結果，用特權打破規矩，當眾碾壓彆人的尊嚴。

裴楊手心出汗，翻頁筆變得很滑，他盯著紀楓宸，後頸的腺體開始隱隱作痛。

他算不上一個健康的Omega，信息素紊亂導致他在憤怒、悲傷、難過時都會有超出閾值的信息素溢出，抑製貼也遮蓋不住。

甜膩的奶油味道遊蕩在會議室裡，像是孩子常吃的那種奶糖，裴楊不知道此時內心究竟應該歸咎於哪種情緒，隻是這種味道會讓他覺得羞恥，非常不合時宜。

“沒有異議的話……”紀楓宸準備再次開口，裴楊卻用更大的聲音打斷了他。

“對不起，我決定退出這次競聘，打擾了。”

他把翻頁筆放在桌子上，奪門而出，沒給紀楓宸反應的時間，幻燈片還停在倒數第二頁，麵試提前結束了。

紀楓宸追出去，早就不見裴楊的身影，天空灰蒙蒙地，有雪花飄下來，緩慢融進黑色的西服裡。

躲了三年，還想躲到什麼時候？

裴楊再次接到人力的電話時候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逃離這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