躊躇了許久,她瞥了眼手腕上的那塊表,暗暗想到,如果他再不出現,就一走了之。
焦亂的思緒被確定下來的想法安撫,她不再於路燈下徘徊,隻是靜靜站著,望著他可能出現的那個路口。可當指針逼近最後的限度,她蒼白的臉頰仍然忍不住地發燙。
“明明是你約的我,憑什麼要我等這麼久。”她嘴裡不痛快地嘟囔了一句,狠狠地把腳邊的積雪向前踢去。
視線輕踏著逐漸紛飛的冰晶與雪花,那個身影如期而至。
大口大口的熱氣遮擋著他的麵容,乾淨柔軟的風衣配合胸腔的起伏,即便是風塵仆仆地趕來,他也絲毫沒給自己留下展示淩亂的機會。昏黃路燈下的氤氳,照拂他纖長的睫毛,也仿佛要滴出水般。
從巷口裡趕出來的瞬間,他便看見了站在雪地裡的她。綠色的毛絨裙和一雙被凍紅的膝蓋,讓她看起來像極了春雪之下最賣力生長的一支嫩芽。
兩個人相望無言,任由寒意將他們越推越遠。沒有身份,沒有立場。尷尬的關係與這冬日裡的相見,都猶如那堅不可摧的寒冰和終年不化的積雪。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一定要在這個夜晚見到她。當短信發出的那瞬間,他便後悔了。
因為與發送成功的提示音一同響起的,還有一陣嘈雜的開門聲。而朝他撲來的也不隻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彌漫開來的酒氣。如同惡鬼,蠶食著他最後一絲美好的幻想,撕裂著此刻與剛發出短信時的期待,與勇氣。
要見她,剛才是勇氣,出門時,亦是勇氣。
他無法避免家庭帶來的困惑與折磨,害怕這一步的踏出,會將自己連帶著背後的那口深淵一同撲向她。於是他需要用幾十圈、幾百圈分針轉過的軌跡,才能勉強拚湊出一個約她見麵的決心。
畢竟他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到可以將背後的深淵阻擋在她之外;他以為,自己足夠愛她到可以讓她永遠都完完整整地被自己的臂彎所嗬護。
可是遮擋鮮血的是僅存完好的風衣,遮擋風雪的也不會是他虛無縹緲的愛意。
他甚至不安,不敢去直視她的表情。隻是向來開朗的她,已然用沉默交代了一切態度。
無法掩飾的真相、意圖轉圜的妄想、無力掙紮的執念,從那個酒氣熏天的亂室中追隨他而出,就算是徹骨的冰冷也無法洗脫。
“你......喝酒了?”良久,她終於邁著僵硬的腿走上前來,一雙烏黑的眼眸看似漫不經心地望著他,還未等他開口,她便又繼續說道:“不對,你從不喝酒。”
他的雙唇仿佛被堅冰所覆蓋,難以開合。
她見狀,悻悻地往後退了一步,“沒事的話,我走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攔她,用手指環繞住了她被柔軟毛線包裹著的右臂。
低下眼眸之前,她原是充滿了怒火。可止不住的鮮血代替了他手指深陷的力度,順著毛線的走向觸碰到了她的皮膚。他沒有猶豫地收回了那隻手,雪白的大地卻早已無法替他隱瞞謊言。
目之所及,觸目驚心。
她呆滯地往後退了一步,卻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將腕口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袖向上褪去。一道蜿蜒震撼的傷口,赫然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
看著她詫異得瞪大了雙目的樣子,他的心臟也如同這暴露在風雪之下的傷口一般被愈發地撕裂開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他仿佛能透過層層疊疊的雪花,觸及她眼眸中那即將溢出的一汪清澈。
如蜻蜓點水般,微薄,卻又在心房之上滑過一道未名的漣漪。
當年的暴雨中,她將自己的左耳的耳機摘下與他時,似乎也正是這般心境。隻是水已凝結成了冰,他深知往昔也將在自己的驅使下,永遠被封存。窺冰之人,回憶仍可明晰,但已是觸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