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貌似讓男人感受到被冒犯，他攤開雙手，朝身上比劃著自己的裝束，甚至還轉了一圈：“嘿！看清楚，我哪裡像那些窮酸道士？”

黑暗山穀下，男人的氣場與此處剛剛經曆了死鬥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麵對與自己體型懸殊的妖怪，他不僅沒有絲毫畏懼，反倒侃侃而談，他語速很快，口吻戲謔，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玄駒：“你知道要不是你，我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城裡，喝著美酒，吃著果盤，跟漂亮的姑娘們聊著人生意義，然後就該共赴巫山了，共赴巫山懂嗎？就是——”

妖怪用惡狠狠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看來你是有點文化底蘊的。”玄駒恭維道，笑容在嘴角和顴骨間顯現出溝痕。這是一次看似不經意地試探，他需要表現得不露聲色，要說從中獲取了什麼信息，就像優秀的獵人會為了捕殺獵物而積累動物的生活習性，掌握人類文化的妖怪？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噢，你剛問我是什麼人？我隻是個路過的掮客，做點小生意之類，像是把妖怪賣給人類，把人類賣給妖怪，有時也把人類賣給人類——”

“我知道什麼意思，每個時代都有你這種人。”妖怪打斷他的話，語氣中帶著一絲鄙夷。

“噢......那談起來就省事多了，你想被我賣掉嗎？”玄駒雙手握掌笑道，“我是說，即使是你這種妖怪，要在這個時代活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事，普通人看不到你，你也吃不了他們，老遠跑到深山裡抓隻山神果腹，還可能一不留神成了被吃那個，你活的時間比我長，肯定明白什麼意思，對吧？昂順便提一嘴，我剛看你在上麵被揍得挺慘的。”說著指了指上方的懸崖。

大蛇不語，像在思考。

玄駒：“沒關係，我理解，凡事都有第一次，新時代了，講民主，是該花點時間考慮。難以置信哈？現在都開始講民主了。你被封印了多長時間？幾百年？一千年？噢我是不是應該先告訴你現在是2013年，這樣你就不用再問出那種隻有穿越劇裡才會出現的台詞了。”

“千年......”大蛇若有所思，沒有正麵回答

玄駒掏出手機，一邊敲打鍵盤，一邊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千—年，重—刑—犯。”接著他收回手機，歎了口氣，繼續說：“呃，問題不大，相信我，每個人都應該擁有改過自新的機會。讓我們捋捋流程，很多像你這樣剛出來的家夥，一時半會兒都很難適應，通常，我會先帶它們四處逛逛，感受一下舉目無親的絕望之後就會明白，我是這世上唯一願意對它們好的人了，不湊巧我今天有點趕時間，所以能不能抓緊給個答複，畢竟——”最後他指了指巨人血肉模糊的屍骸，“你飯菜都快涼了。”

這邊話音剛落，還沒等大蛇作出回應，口袋裡的電話先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聳聳肩，喃喃一句：“說什麼來什麼。”說著便接通電話，以一種更加輕浮地口吻說話：“嘿！寶貝......呃~對，是地震了，我剛好在國道上，我沒事，問題不大，就是有點堵，可能前麵哪座山塌了，嗯好，你們一定要等我，拜~”掛斷電話，玄駒順勢朝大蛇顯擺他的手機。

“瞧，新時代。”

大蛇把目光從身下的男人瞟向更遠處的森林，心中合計著什麼，閉上眼眸，妥協道：“隻要不回那裡，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個答複顯然讓玄駒很滿意：“我常說人與人之間應該多一點信任，呃，或者人與妖怪間......算了，總之你也看出來了，我一直對你抱有信心的。”

大蛇不作回應，隻是瞟了眼自己無法動彈的身軀。

“噢，這種事其實不常有。”玄駒當即會意，打響一聲響指。

隨著“噠”地一聲，刹那間，山穀中發生了一係列事情——

大蛇恢複行動力後甩出尾巴毫不猶豫地刺向石灘上的男人，但在千鈞一發時停下了，碩大的尾巴就滯空在他五步之外，龐大的身軀再次陷入僵硬；幾乎同一時刻，黑暗的森林深處發生了騷動，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幾乎同一時刻，玄駒伸手朝森林方向做了一個手勢，仿佛在說：彆過來。

“嘖嘖嘖，”玄駒雙手插回兜裡，直搖頭：“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很融洽了。”

“你以為我會蠢到再而三相信人類的鬼話？”大蛇憤恨道。

“我還真不知道，你被封印過兩次？”玄駒掏出手機，“這事兒我得記一下。”

大蛇：“這就是輕信你們這些卑賤人類的後果！”

玄駒看著屏幕敲打鍵盤，敷衍地說：“看來他們傷你不輕，我譴責他們。”

大蛇：“他們無法殺死我，於是把我封印起來，而你！你連封印我的能力也沒有，隻是個拖延時間的騙子！”

玄駒放下手機，抬頭看向大蛇：“你怎麼知道的？”

“你話太多了。”

男人聽後沒有接話，跳下巨岩，把大蛇晾在一邊，漫無目的地踢著腳邊的碎石，低頭思考著什麼。他俯身從石灘上撿起一塊石頭，掂了掂，使勁朝溪澗扔去，隻聽見黑暗中傳來一聲清脆的入水聲，然後就地蹲下，反複扔起石頭——

“我確實聯係了一些......可以封印你的人，這會兒差不多快到了，”玄駒收斂了原來的態度，變得正經起來，“老實說，我和你一樣不喜歡那些家夥，但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無法想象活幾千年是什麼滋味，更彆提是困在同一個地方。你知不知道，一千年裡，東陽這個地方發生過多少次地震，下過多少場暴雨，怎麼就趕上了？你趕上了地震，我趕上了你，你相信命運嗎？反正我是信的，所以，我改主意了，你自由了。”

話畢，他不再丟石頭，起身拍去手上灰塵，接著打響響指。

這下，再次失去禁錮的妖怪，反倒有點不知所措了。

大蛇：“為什麼？”

“就像我說的，時代變了嘛，人類和妖怪沒必要再打打殺殺了，至少我是這麼想的——”玄駒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放在地上，背身向森林走去，“我雖然建議你四處逛逛，但你這麼大個頭肯定很容易被那些臭道士發現，自己小心吧。等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來找我，我保證給你個好歸宿，在這一點上你可以信任我，我對我的客戶永遠坦誠相見——”

話間，玄駒身後亮起奪目的白光，他在森林入口處止步，回頭，看見大蛇化成了赤身裸體的女子，站在溪水中。他呆滯地看著眼前景象。

“——哇~這我倒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