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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摞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麵,紙稿和照片頓時四散開來,落得滿間都是——隔著透明玻璃,辦公室外的員工們時不時將餘光瞟向這裡,他們目睹正在發生的事情,慶幸站在裡頭的不是自己,隻因房門上,掛著“主編”字樣——晚星報社,東陽市最具影響力的新聞媒體。
顯然,這位位高權重的主編,正在利用他的職權宣泄著內心情緒,一而再地拍桌、瞪眼、訓斥,而默默承受這些的,是他年輕的女下屬,竹心。
竹心垂著頭,看著地上散落的資料,一聲不吭,暗暗攥緊了拳頭……
午休剛過,報社職員們陸續回到自己崗位,各自忙碌起來。竹心坐在自己辦公桌前,對著桌麵淩亂擺放的文件,神思恍惚。稍早之前,當上司示意她出去的時候,她匆忙撿起這些文件,為了不再多待一秒,甚至沒有整理就離開了。如今看著那些花了幾個晝夜編輯的新聞稿淪為廢紙,她心頭一陣酸楚,至於那幾張費儘周折才拍到的照片,就更是如此了——照片內容皆是些殘缺不全的動物屍體,靈長目、食肉目、偶蹄目,什麼都有,但因儘是殘肢,無法辨認出具體什麼動物。
竹心動手把資料收拾整齊,放進一個黃色文件袋裡,無意間,目光落到了旁邊空著的座位上,神情不禁變得哀傷起來。那是個乾淨整潔的座位,桌麵立有一張洋溢著幸福感的三人全家福,提示著座位主人的模樣。此時,與背景裡人們繁忙的身影形成對比,這個座位顯得空蕩、落寞。此情此景,竹心作出了一個決定——她拿著文件袋起身,繞過人群來到有碎紙機的區域,機器旁堆放著厚厚地、等待銷毀的文件,短暫猶豫後,還是把文件袋放了上去。
傍晚,下班時間。竹心背上挎包,鬱鬱寡歡地離開辦公室,向電梯廳走去。電梯下落到11層時門開了,走進來一位左右肩上各斜掛著一個挎包,同時雙手托著包裹的上班族,憤憤不平幾個字在他臉上體現得淋漓儘致,看樣子,多半是被炒了。在這棟租金高昂的寫字樓裡,同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見男人進來,同乘的人們都往後稍了兩步,他們站在背後,捂著嘴發出輕蔑地嘲笑,竹心看著他,想到的卻是自己的未來——他真的落魄嗎?或許吧,但他的表情似乎像在說,他有著一顆不妥協的心。反觀自己呢?哎……
“嗡嗡——”手機突然響起來,竹心推亮屏幕,隻見一條未讀信息欄裡顯示著幾個字:喝一杯?
煙火氣息濃鬱的城中街,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竹心站在一間門麵陳舊、但情調十足的沿街商鋪前,玻璃窗上印著中英雙語的店名,‘talk’的幾個字母已經褪色難辨,‘述言堂’的漢字倒是清晰可見。這是一間經營時間超過十五年的小食店,位於江北鬨市的深巷裡。店內所有餐位都用木屏分開,形成兩排一個個錯落的隔間,店家的用意通過店名便可見一斑——
“不是吧?你就這麼忍著?”述言堂內,名叫黎星的女人說話了,她一邊斟酒,一邊向同桌的竹心投去質問的目光。
“根本沒辦法還嘴好嗎,今天的新聞你也看到了。”竹心說罷,將喝空的酒杯放回桌麵。不大的隔間裡,兩個女人麵對麵坐著,外頭音響放著柔和的音樂。她和對方同齡,但無論著裝打扮還是氣質上,黎星都更顯端莊、成熟。
“你那個同事呢?現在怎麼樣了?”黎星拿起酒瓶添酒。
竹心:“下午他太太打電話到社裡,說是剛轉到中心醫院,還沒脫離危險,即使能活下來,後續仍需要接受很長一段時間治療,最終結果會怎樣,醫生也不敢保證......”
黎星壓低身子,細聲問道:“你覺得,他的意外和你們在調查的事情有關係?”
竹心:“我不確定,我們前一天發了那篇報道,第二天他就遭遇車禍,我很難不這麼聯想。”
“生輝藥業啊.....東陽的龍頭企業,”黎星若有所思道,“確實一直風傳說,他們有黑惡背景,你們膽子也真是夠大的,敢遛進人家倉庫拍那些照片。
“特——”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知道知道,從以前就沒變過。”黎星手托著腮,搶答了早已聽過無數遍的話。
突然,隔間的門簾被掀開,外麵站著兩個身穿校服的女高中生,與此同時,店鋪裡端傳來男生高呼她們名字的聲音,發現走錯屋的兩人,青澀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其中一位女生牽起同伴的手,一溜煙跑開了。
麵對這個小插曲,酒桌上的大人們隻是相視一笑,好像看見了昨日重現。
黎星喝光杯中酒,繼續方才的話題:“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真夠惡心,拿珍稀動物入藥什麼的......”
兩人所談的話題,源自那家名為生輝藥業的製藥公司,竹心和她的同事兩天前把搜集到的資料刊登上報,曝光了生輝的倉庫內存放了大量珍稀野生動物屍體,其中不乏些瀕危物種,一時間輿論四起,關於‘先救動物還是先救人’的話題引爆網絡,隨之出現的還有類似於標題為《民間偏方究竟是醫學還是玄學》的文章被廣泛討論,可就在竹心和同事們為此感到欣慰時,與之相關的所有內容都在一夜間悄然下架,仿佛從未存在過,而最初針對生輝非法獲取珍稀野生動物的報道,也被巧妙地搪塞過去,當然,還有後來同事遭遇的車禍,種種事情,讓竹心感覺被壓得喘不過氣。
“哎,可人家有錢啊,請公關公司洗一洗就白了,這世道......”竹心歎了口氣,搖搖頭,最後深悶一口。
“也是,”黎星翻動手機屏幕說,“他們今天發的那篇聲明我看了,沒想到東陽林業局都出來幫他們站台,說你們拍到的那些動物屍體,是自然死亡後在山林裡被發現的,以珍稀資源不應被浪費的理由,和製藥公司促成了合作關係,一方麵補充了醫療資源,另一方麵也讓林業局有更多的資金去保護自然生態,算是雙贏,仔細想想,是洗得蠻好的。”
竹心訝異道:“你認真的?信他們的鬼話?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東陽有東北虎?”
黎星理了理其中邏輯,拍拍自己額頭,笑著說:“對謔,哎呀,我就是很容易被輿論帶偏的那種人嘛,前年我在網上看到2012世界末日的新聞之後哭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哈哈哈,所以我才愛和你做朋友啊,身為記者,明明在東陽有那麼多明星八卦可以跟,偏偏在社會版堅守,給你這個。”說著便朝竹心豎了個大拇指。
竹心白了她一眼:“你上次的版本可是說因為我長得漂亮跟我做朋友可以認識很多帥哥。”
“害,那都什麼年代的事了,”黎星左手一揮,順便炫耀起無名指上的戒指,接著說:“時代變了,要不要換我報答你?我們那最近來了鮮肉......”
看著黎星諂媚的笑容,竹心拿起酒杯碰了碰對方酒杯,一點提不起興致:“打住,我現在沒那心情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