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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已近午夜，竹心簡單淋了澡，衝走一身疲憊。關上花灑，她走到盥洗台前，伸手抹去鏡麵上的水霧，鏡中那個朦朧的自己，眼神渙散，濕漉漉的觸肩短發，使她看上去即英氣，又冰冷。

臥室裡亮著燈，竹心換上一套短袖睡衣從浴室出來。房間布置相當簡約，卻稱不上精致，文件和書籍無序地擺放著，到處是工作過的痕跡。換個角度想，或許這就是獨自生活的好處吧，隻要自己不在乎，沒人可以指手畫腳，當然她偶爾也會花時間收拾，但肯定不是今天。

她拿起床頭沒讀完的雜誌放回書櫃，期間目光被一條橘色的書脊吸引，她把書抽出，捧在手裡，封麵書名為：《新聞的十大原則：新聞從業者須知和公眾的期待》，那是幾年前，那位遭遇車禍的同事送給她的。書頁被隨手翻動，最終停在了留有書簽的地方，標題處寫著這樣幾個字——“第10章：對良心負責”。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不惜以身涉險，也要披露那些社會陰暗麵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竹心突然回憶起，多年前那位同事與自己閒聊時的場景，他名叫羅庚，是個四十多歲仍舊一臉書生氣的男人。

“為了讓壞人得到應有的懲罰？”竹心當時想當然地回道。

羅庚搖搖頭，笑了笑：“對我們新聞從業者而言，肉眼可辨的惡不算惡。將已經發生的事情刊登出報，除了引起嘩然，很難真正改變什麼，一旦意識到這點，一些人就會選擇改變自己，利益，偏見，虛榮心，都有可能成為縱使我們違背良心的誘因，結果就是，讓輿論淪為滿足私心的工具。哈哈，是不是有點好為人師了。”

“不會，是很受用的話。”竹心確實是那麼想的，對方既是有著二十年從業經驗的前輩，而且說話的語氣也十分儒雅。

“那就好，你肯定沒問題的，你有自己的準則，這就夠了。”羅庚目光堅定地看著她，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這代新聞人不具備的特質。“我聽說你最近又有大動作？”

竹心：“嗯。”

羅庚：“又是不能說的‘投名狀’？”

竹心：“嗯。”

“哈哈哈，你快把社會部當長阪坡了，七進七出。”羅庚所說的社會部，是指晚星報社專門負責社會版塊的部門，竹心的職業生涯並非順風順水，不安分的她曾多次被調離到娛樂版。“那下次回來，要不要申請到我的組裡看看？”

竹心：“可以嗎？”

羅庚：“當然可以，要是能教教我們你是怎麼挖到那些料的，我把組長讓給你又怎麼樣。”

竹心：“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羅庚：“什麼？”

竹心：“你剛說，肉眼可辨的惡不算惡，那對我們來說，什麼才是真正的惡？”

聽到這個問題的羅庚有些詫異，他放下手中熱氣騰騰的馬克杯，莞爾一笑，心中更加篤信，眼前這個年輕的記者，不會成為隨波逐流的那類人，她對真相的渴求，完全出自無法填滿的好奇心。

竹心的追憶停留在那天下午羅庚的笑容上，直至最後，她也不知道那所謂的惡，到底是什麼，即使後來他們共事了很長時間。她合上書本，將書放回原來的位置，熄燈上床。

黑暗中，一股濃濃的惡意縈繞在她腦海——善良的人，為什麼總是遭遇不幸呢？羅庚發生車禍的地點是偏遠的南郊，且不說他有沒有理由出現在那種地方，肇事車輛至今無法找到是事實，就連附近唯一可能拍下線索的閉路電視，也被警察證實在近期遭到了蓄意損毀，如果這一切都是人為報複，光是想到世界上竟有人對自己懷有如此惡意，就足以令她感到發指，況且，那還是平日裡與人為善、被自己看作為師長的人。隻要想到這些，竹心就輾轉難眠......

第二天下午，竹心收到一個同城包裹，是黎星寄來的，裡麵的U盤，儲存了生輝藥業近年來包括財務報表在內的所有稅務資料。她向社裡請假，提前離開了。

回到家，竹心將U盤插入筆記本電腦，坐在書桌前瀏覽起來，隨著鼠標滑輪滾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也跟著變化。她幾乎保持同樣的姿勢，不知疲倦地從下午坐到深夜。

突然，桌上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眼睛依然盯著電腦，不想錯過任何細節。

竹心：“我剛粗略看了一遍生輝的賬單，發現他們的會計師也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