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那個一身紅衣披著鬥篷兜帽的人是何相貌,但那人牽著的少年卻正是淩小年無疑。
“丁點兒小事,抖成這樣,篩子做的?”無論曲墨如何激動,那人略有些沙啞的冷淡聲音卻是帶了些許嫌棄,隻是話語中所含之意倒是與曲家似有相識,“曲家的男人真是愈發不中用了。”
待那人走到跟前,曲墨方才發現剛剛遙遙傳來的鈴鐺聲竟是出自他腰側懸著的玄色長鞭上的墜子,那是對雕成荼靡花苞狀的雪白骨鈴。
“前、前輩認識我家人?”
詢問的話語帶著止不住的顫抖,曲墨也不想被人說不中用,可經了這駭人一夜,驟然來了個或許與他家人相識的長輩,著實讓他再也硬撐不住。
他想,沒出息便沒出息了,反正他本就不是多硬氣的人。隻要他們都能沒事,怎麼丟臉都好。
而後他便見那人矮下身子去了兜帽與覆在臉上的障眼法,瞧著那張熟悉的豔麗臉龐,曲墨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那是張與淩掌門極為相似的臉。
若非那雙子夜夜空般的深灰藍眼眸與一頭仿若垂暮之年的灰白長發,曲墨幾乎在第一眼便要將來人錯認作淩掌門。
小年曾說他爹長得像爺爺,卻是真的。
自然,與清冷仙尊般的淩掌門不同,淩家小叔的那種豔色是融著濃烈冷戾煞氣與強勢侵略感的。那種美,太具有攻擊性,和著猩紅與刺目的灰白,幾乎能在任何時候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而且,他瞧著極年輕,竟仿佛同淩池差不多大。
“哭什麼喪,給我停了。”伸手搭上淩池的脈門,淩晚鏡冷冷橫了曲墨一眼,口吻甚是不耐。
他自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再對上本就不待見的曲家人,說起話來便更沒耐性了。
倒是曲墨被他冷眼一橫,嚇了個激靈,竟是不抖也不哭了:“小叔,您快救救淩池,他傷得好重。”
“我倒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多了個姓曲的侄子。”自打五六歲時被曲老將軍連蒙帶哄的騙著乾了件傻事,淩晚鏡每每再見曲家人,話裡便像是帶了刺,“怎麼,曲老頭終於得償所願把兒孫塞進我們淩家倒插門了?”
隻是他這頭對曲墨連削帶刺,手上把脈療傷的動作倒半點沒停下。淩池的傷對常人而言雖重在他看來卻也不算什麼,他離家後修行多年,這點傷勢比之白芨當初輕得多,於他不過信手而來。
說話間,落於脈門的指尖已是凝了些許靈息以獨門術法往淩池經脈之中灌去,周天運轉修複經脈內府,亦將沈夜術法留下的餘勁吞噬化解殆儘。
曲墨被他那話刺得臉紅搖頭應答不上,他卻也並不因此就留些情麵:“既然不是就彆亂喊,誰是你小叔。把人放下。”
待到曲墨依言將淩池放下,他複又查看了四肢身骨,方才點了一絲靈息於淩池眉心將人喚醒。
精純盈實的靈氣蘊含勃勃生機,自是常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東西,輔一落入淩池眉心便生了效。隻是淩池的記憶隻停留在重傷昏迷前,乍一睜眼,腦子倒跟不上身體猛然坐起防備四顧的動作。
直至看見淩晚鏡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小叔?”一彆十多年全無消息,淩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這捐毒大漠再看到他家小叔那張似乎隨時都在對人冷嘲熱諷罵人蠢貨的漂亮臉蛋,“小叔怎麼在這?”
雖然他現在神清氣爽傷勢痊愈一看就是他家小叔的手筆,可那挑起的眉毛和冷眼,他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家小叔又在用表情罵他是個找死蠢貨。
“我才要問,你不在門裡照顧你爹,跑這大漠來作什麼死。”對於淩池的印象,淩晚鏡隻有他是他家傻哥哥撿的便宜侄子這一點。
滿打滿算他們隻處過那麼幾天,什麼對小輩的疼愛自是沒有的,所以他想好好聽聽為什麼便宜侄子不在家照顧他哥反而帶著曲老頭的孫子跑沙漠送死。小年說話沒頭沒尾的說不明白,就他所知,神醫門的業務範圍應是不包括修真玄術界的。
若不是他這幾日正巧出南溟到這附近辦事,小年身上與他相連的命蠱有所感知飛來尋他,他這便宜侄子怕是送回門裡救回來也得折壽短命。
“我……”想了想,淩池還是儘量簡練的將事情始末自神醫門開始歸結清楚告知了淩晚鏡。
一來他家小叔脾氣不大好,若是瞞下什麼事被他發現會很慘。二來他四師叔說過,小叔是師兄弟中腦子最活絡最有法子的,做事向來葷素不忌什麼邪門手段都敢用,若是實在遇事不決,問小叔最好。
他現在…就有些不知該如何處理流月城之事。
直接對上的結果他已經知道了。回去,他怕牽連門裡,找各大仙門他們又和夏夷則分開了,往哪找都不知道。
所以他想聽聽小叔的意思。
“昭明?”飛速過了過淩池話中信息,淩晚鏡並不去管那些前因後果,隻抓取了最重要的那一點信息,“依你方才所說,昭明神劍能阻斷靈力流動,破世間一切法力聯結,謝衣百年前便要找昭明碎片想來也是與流月城和心魔有關。昭明劍柄如今在誰身上?”
他沒興趣管淩池的恩怨,但既然這麻煩可能牽扯神醫門,那就把製造麻煩的源頭解決掉好了。
“應在那位名叫阿阮的巫山神女身上。我先前傷得太重,卻是不知昏迷後他們去了何處。”想了想白日裡捐毒地宮之事,淩池覺得昭明劍柄若是沒被沈夜拿走,便應該還在阿阮帶著的桃源仙居圖內。
隻是他們先前逃離時兵分兩路,事出突然也未曾留下什麼聯絡方法,如今卻是找不到人了。
這般想著,卻忽聞一旁的小年開了口。
“有蠱的。”
抱著他爹的手黏著人,淩小年眨著大眼睛盯著他家阿爹,笑意燦爛神情盎然,全不見先前的麻木冷漠:“阿爹,小年下了蠱,小年知道他們在哪。”
而淩晚鏡亦是依他所願,笑著揉了揉他的頭,誇道:“小年做得很好。”
當初他在崖下撿到這隻被灌了藥銷毀半死不活的失敗蠱獸時,彆說人形,它連個像樣的形狀都沒有,不曾想這些年竟當真養出了七情,像人一般。
“小叔要取昭明?”淩晚鏡的話語讓淩池有了些許猜測,隻是沈夜修為太高著實難纏,他沒想到他家小叔會用這般直接的辦法解決問題。
“可沈夜的修為……”
他確實曾聽庸道長與幕生叔叔偶然提過小叔武功修為極高,六師叔他們加起來都及不上的高,但對上流月城這等玄界神裔當真能行麼……
“淩池,想要永無後患龜縮逃避是沒用的,隻有將那個後患連根拔了才能清清靜靜。”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小年鑽到懷裡的腦袋,淩晚鏡眼眸微垂,神色淡淡。
他一向認為,可以武力簡單解決的事情沒必要非得繞圈子折騰,速戰速決有時能省去很多麻煩。
剛剛給淩池療傷時他稍稍探查了下沈夜留下的術法餘勁。無關乎沈夜有無留手,什麼樣的修為用什麼等級的術法留下多少殘餘靈力,他就能大概估算出這位流月城大祭司是個什麼程度的修為。
隻要再稍作確認確保在他之下,便好辦了。
自然,就算修為在他之上也無妨,隻要差得不多,他有的是法子壓下來。倒是那隻心魔要麻煩些,昭明還是得備下。
“我既然敢做,自是心中有數。先去找人,速戰速決,我還有事在身不能耽擱太久。”
“那個……”好不容易蹲在旁邊裝蘑菇等著淩池談完,曲墨見他們打算去找樂無異一行便又不得不開口冒了個頭。在其他人跟前,他總不能一直對著淩家小叔您您您的不帶稱呼,他倒是叫什麼都行,就怕人家不樂意,到時又被刺一頓。
“到了無異他們跟前,我該叫您什麼?”
“無異他們知曉你我兩家素有交情,尋悠還是同我一般叫小叔吧。”醒來前曲墨因著稱呼被淩晚鏡刺了一頓的事淩池並不知曉,此時曲墨再問,他便隻回以淺笑柔聲答了。他對曲墨之情與旁人不同,自是希望在各處都能更親近些。
淩晚鏡久經人情,他這般神情落在眼中自是半點瞞不過,雖心中另有計較,到底不好在此刻去說,便隻淡淡掃了曲墨一眼,由他們去了。
“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