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曲墨一覺便睡到了大中午。
待到空蕩蕩的肚子逼著他起了床又見了早已整理妥當在院中練劍的淩池,方才知曉夏夷則的師父清和真人竟是一早便來了。說是因著夏夷則身上半妖封印潰散之事來的,知曉徒弟昨日裡已然受了易骨之術以致至今昏睡未醒時據說臉都青了,現還在人房裡守著未曾離開。
曲墨聽著便也不由感歎了一句,天底下終究還是關心徒弟的好師父多,沈夜那般彆扭瘋癲的少。
而後複又想到,捐毒一彆後,也不知偃甲謝衣能不能在沈夜手上留個全屍,心中便有些悵然。
淩池見他這般神情,估摸著他約是想起了謝衣,便隻說,待他們去了流月城,說不準還有機會找到謝衣的機關甲片拚湊著帶回來,樂無異儘得謝衣偃術衣缽,或許還有重見再會之日。
這話雖不算好聽,卻也確有可能。
曲墨點了點頭,沒再沿著這話題說下去,也沒想著要同樂無異去提。到底是沒影的事,早早提了豈非戳人傷疤。便隻說餓了,拉著淩池覓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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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夷則是在傍晚時醒的。
人瞧著還算清醒,隻是渾身上下仍還疼得不能動彈,便又在床上躺了一日一夜。淩晚鏡走前說他歇兩日便能動彈,果然到了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
如此,便連清和真人亦歎其醫術精妙。
隻是清和真人到底對夏夷則身上妖骨是否儘數剔除不甚放心,兩人便決定還是先回太華山一趟,待到徹底查驗清楚再行放人下山。
左右夏夷則與阿阮五日內是不得動用靈力的,這般決定亦算妥當,便就暫且彆過了。
餘下留在樂家的幾人隻曲墨淩池還有心思臨陣磨槍日日練琴練劍,其餘的卻都是人未走心已飛,像是通通都隨夏夷則一道去了般。
時間轉眼而過,待到第六日,夏夷則尚未歸還,卻是淩晚鏡先回來了,帶著昭明的“光”與“影”兩部分。待到阿阮取出最初所得的昭明劍柄,三片碎片便在淩晚鏡手中化成了一柄劍身青綠隱泛瑩瑩輝芒的寶劍。
“這便是神劍昭明?”自捐毒大漠耳聞昭明多時,如今終於得見,便是淩池亦生出些激蕩心緒來。
而眾人之中,最激動的卻是驟然現出身影的晗光劍靈禺期:“快將昭明借吾一觀!”
看著淩晚鏡手中神劍,禺期雖不曾做出什麼過激動作,但那話語中的急切情緒卻半點做不得假。
那模樣,倒讓樂無異覺出些異樣之處來,心中隱約生出些猜測:“……禺期,你是為昭明而來?”
“明知故問。”經了他這一問打岔,禺期便又恢複了往日裡那副嘴不饒人的模樣,“除卻昭明,吾還能為何而來?莫非來看你們幾個缺心眼的?”
經了這些時日,樂無異早已習慣了禺期的刀子嘴,見他當真十分心係昭明,便恭恭敬敬的向淩晚鏡詢問了一句:“淩前輩,禺期對昭明很是了解,可以讓他看看嗎?”
畢竟,先前因著阿阮和夏夷則他們已經將昭明的歸屬權給了淩晚鏡,如今再想看,隻能恭敬請示。
幸而,淩晚鏡也並不與他計較這一眼兩眼的。
左右也不怕他們拿了昭明就跑。
“……昭明……沒錯,它是昭明……”輕撫昭明劍身,禺期垂眸喃喃低語,心中感慨萬千,“沒想到……今生今世,吾竟還能得見神劍昭明……”
便是時至今日,他仍能清晰憶起昭明鑄成現世的瑰麗景象。點點滴滴,尤然在目,恍若昨日。
“當年…此劍中夜鑄成,四野星華皆為之奪,瑩瑩輝光漫天流溢,宛若寒夜猝止、旭日初升。伏羲驚駭難已,見此劍璀璨如同金烏臨空,便喚之昭明……”
然而,似水追憶總有中斷之時,卻是淩晚鏡冷淡一語點破個中殘缺。
“縱你感歎再多,它也並不完整。”
“前輩?”聞言,樂無異有些不明所以。
“依通天之器所載,昭明劍身碎裂後分為了“光”、“影”和“劍柄”三部分,可我先前自阮姑娘體內取出的昭明碎片卻非劍身的任何一處。”
無論是存在於叢極之淵的“光”還是星羅岩的“影”,都是在接觸到他身上的昭明碎片後方才現出真正形貌。然而這片他自阿阮體內取出的碎片卻不屬於劍身的任何一部分。
“若我猜測無錯,這一片才是昭明威力核心所在。”
收劍歸還,禺期亦是出言肯定了這番猜測:“無錯,若無劍心,昭明便如無源之水,威力不及當初百分之一。唯有劍身與劍心合二為一,方是完整的神劍昭明。你所取出的,正是昭明劍心碎片。”
而淩池卻從這番對話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既然劍心碎片是小叔從阿阮姑娘體內取出的,那麼……”
驟然被人點名,阿阮看著望向自己的眾人倒是零星想起了些事情,隻是記得並不分明,話語中便難免帶了些許猶疑:“我…我也不能確定,但是好像有人跟我說過,有東西……藏在巫山水底的一座宮殿裡。那東西,應該跟昭明有關。”
“既是如此,那便去一趟巫山。”相較於阿阮,淩晚鏡便果決了許多。
“前輩願意相信我?”被人信任的感覺總歸是好的,阿阮得了這一句,便連眼睛都亮了些。
“有沒有,去看一眼便知,費不了多少功夫。”既然昭明或有可能助他報仇,淩晚鏡自是對之勢在必得,去趟巫山實是算不得什麼。
隻是眾人言語間,淩晚鏡卻是忽地皺了眉,轉頭望向後側屋頂一處,驟然揚手一掌破空而去!
“鬼鬼祟祟,出來!”
掌風落處屋簷坍塌瓦石飛濺,一人閃身落於地麵,手握橫刀黑金勁裝麵具覆眼,卻是眾人不曾見過的陌生姿態。
“什麼人?”橫劍身前,淩池警覺護住身側曲墨,樂無異三人亦是舉兵相對,神情戒備。
“在下初七,奉流月城大祭司沈夜之命,前來接收神劍昭明。”黑衣殺手雖驟然經受一擊被迫現身,但似乎因閃避及時並未受傷,姿態口吻仍是冷冷。
“接收?”眉梢微挑。除卻最初之時,自打這些年前前後後在南溟殺過幾波後,淩晚鏡亦是許久不曾聽人這般同他言語,心下倒生出幾分好笑來。
“這天沒黑,人倒先開始發夢了。”
“廢話少說,交出昭明。”橫刀起式,初七聞言並不與他辯駁。他並不能探出眼前之人功力深淺,隻知絕非易與之輩,然主人之命已下,縱死…亦不能退!
“你可知上一個拿刀指著我的是什麼下場?”眼眸微垂,淩晚鏡沒再多言扯皮,隻抬手對淩池揚了揚指,“淩池,帶他們躲遠點。”
他近來倒是在吃齋,但若有人非要上門求死,卻也不是不能發個善心送人上路。
“走。”聞言,淩池立時拉起曲墨便走,倒是一旁的樂無異三人麵有憂色。倒不是他們懷疑淩晚鏡的實力,實在是先前數次與流月城交手的結果難以讓人開懷。
“可是淩前輩……”
“小叔自有他的道理,我們聽話便是。快走。”簡單一言,卻是再肯定不過的口吻。
樂無異三人見淩池這般神情,便也依言隨他和曲墨一同躲去了小院之外,隻是卻仍還稍稍在門邊露了半個腦袋,一看院中戰況。
然而院中情況卻並不如他們所想那般激烈。
紅衣身影鞭影重重,觸及之處皆呈崩毀塌陷之態,而黑衣殺手頹勢難掩,躲閃不及之處便是血肉飛濺,宛若無力逃脫的獵物,隻能在獵人百般逗弄後絕望接受死亡的來臨。
“淩前輩好厲害!”
“淩前輩身法卓絕揮鞭所攜威力驚人實我生平罕見,想來便是對上沈夜亦能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他是壞蛋!前輩打他!”
如此戰況著實看得樂無異三人激動不已,淩池雖未表態卻也不覺憐憫,唯獨後知後覺隱約猜到初七真實身份的曲墨崩潰慘叫。
“他不能死!小叔手下留情啊啊啊啊啊——”
“尋悠你怎麼幫他說話,他可是跟沈夜一夥的。”有些莫名的看了眼險些衝入戰局卻被淩池一把抓住的曲墨,樂無異倒沒生氣,隻是著實不解。
倒是阿阮氣呼呼地附言:“小葉子說的對,他渾身都是血腥氣,肯定也是個大壞蛋。”
“你們就沒覺得他的聲音身形還有那戴麵具的樣子很像一個人嗎?!”無比崩潰地指著初七,曲墨的良心最終還是讓他在人死後真相揭露大家崩潰和提早戳破自己可能被抽之間選擇了後者。
“……這麼說起來,是有些像…謝前輩?”隻一言兩眼,淩池便已懂了他的意思,忙揚聲求情,“小叔鞭下留人!”
如此,到底算是保下了初七的性命。
隻是淩晚鏡黑著臉的一句罵曲墨卻是躲不過的:“曲尋悠,下次與人對戰,若再聽見你這吵吵嚷嚷的公鴨叫,我就縫了你的嘴一塊兒抽!”
“我保證!就這一次。”繃緊了皮發誓道,曲墨雖受了一句臭罵,心下卻著實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