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即便他滿身戒備,對方卻似乎也並不在意自己的好心遭人提防,隻又輕輕柔柔地開口道:“草木妖靈化形不易,傷了也是可憐。”
而淩晚鏡直至此刻方才看清祂的模樣。
那是隻如雲雪雕琢不染纖塵的妖,金眸如蜜冰肌玉骨,雪發若月光織就,雲月高潔勝不過祂驚鴻一麵,萬千星河亦抵不過祂抬眸一眼。如此不染俗塵傾倒眾生的顏色,縱是淩晚鏡亦不得不承認應是他此生所見之最,從前無人能及祂萬一,往後應也無甚可能得見媲美之姿,人世間的美好詞句在祂麵前不過江郎才儘的稚子拙筆,無一詞能繪其分毫。
然於淩晚鏡而言,縱是驚豔亦不過一瞬,倒是原本緊繃的情緒竟平和了不少,約許是這隻妖瞧著實在太過溫軟無害,叫他看著竟也莫名放鬆下來。待他因著那隻妖的話語垂眸去看,才發現自己先前險些倒下的位置竟有隻還沒手掌高的小妖精,抱著朵長在那處的紅紋傘蓋蘑菇,正可憐兮兮地瞧他。
“………蘑菇。”淩晚鏡半晌方才無語地吐出兩個字。不得不說,他也是頭回見到成精的蘑菇,而且還是朵有毒的赤紋鬼傘。
不過蘑菇不蘑菇的,這種情況下他也沒什麼心情關注,隻快速打量過四周環境,決定先離開此地找處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
儘管眼前這隻妖似乎對他並無惡意,四周亦不曾有令人不悅的窺視感,但一來他完全看不出對方修為深淺,二來這座深穀靈氣充沛,連毒蘑菇都能成精,不遠處的淵潭裡亦有隱約氣息波動,顯然不可能隻這一兩隻妖而已。還是儘快離開為好。
“我意外到此,無意打擾,告辭。”
“你看起來需要休息。”若霜月而成的妖仍是眉眼溫柔,“溯淵少有它族到來,素日裡亦算安閒,你若願意,可在此處稍作休整。”
傾世之貌溫言軟語,換做旁人隻怕早已昏頭傻眼說不出半個不字,淩晚鏡卻仍是半點不遲疑,拔腿就要走,全沒打算留下:“多謝,不必……”
可惜,話沒說完已是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驟然倒下的火紅身影被早有準備的妖牢牢接住攬入懷中,雪色衣袖中一閃而過湮於指尖的微芒則昭示著淩晚鏡的昏睡不過是術法操控下的結果。
下瞬,一朵形似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巨型芙蕖竟驟然自淵潭之中破水而出,莖杆蜿蜒伸長冰藍蓮瓣色若碧落悠然綻開穩穩側落於其身後,聖潔姿態清冷非常,仿若高傲神座,等待其主的駕臨。
“還是這麼倔,再傷著神魂可怎麼好。”一聲輕歎將懷中之人打橫抱起騰身落坐蓮瓣之上,溫柔笑意中三分無奈七分寵溺,話中之意竟似故人重逢。
然這千般溫柔卻隻付與懷中人。
至於方才得祂一句可憐的蘑菇,若再去看,那處哪還有什麼赤紋鬼傘的蘑菇精,溯淵之內亦是死寂一般,先前所覺隱約氣息波動竟都似幻像。
又或許,從沒有什麼素來安閒的溯淵。
這一境一界一草一木,目所能及之物,都不過是古老的妖神為這場刻意而為的“偶遇”能儘在掌握化靈所造。想來世人口中神跡,亦不過如此而已。
而這一切,昏睡的淩晚鏡不會知曉。
就像他不會知道,數十年前正是此時將他抱在懷中的妖神選中了淩寄鶴,亦是祂將那時尚在繈褓中的他放在淩寄鶴路過的那處山穀中,是祂為他挑選了撫養者與家人,甚至…他此世的軀體與相貌。
祂,才是他真正的家人與兄長。
其實這場重逢原不該來得這般早。
祂既用凡人之軀將他藏起,甚至將他身為薑暝祺那世所在之界施法與此身所在小界悄然歸並融合,隻為用以遮掩“命輪”仍在之實,避免天道覺察,便不會因著些微小事現身。
“命輪”與“天道”皆自創世者神魂而生,承世間萬物命數而存。若二者皆是完整無缺,許能維持微妙平衡,但若一者有損漏出空隙,便極可能被另一者儘數吞噬還補己身,此消彼長,直至消亡。
萬年之前那場大戰,險讓身負“命輪”之力的他灰飛煙滅還歸天地,背後未必沒有天道意識的乾涉謀算。縱然祂已竭力搶回幼弟破碎神魂設法修複,卻到底損傷太甚,不得已讓其數度借軀入世以魂養魂躲避天道侵噬。
然,殘破神魂如何還能背負眾生“命輪”之重,世間惡念更是讓之生生世世早夭慘死。祂雖百般心疼,但為其能早日複原,在神魂不受傷損的情況下,便也隻能袖手旁觀任其紅塵翻滾受儘磨礪。
所幸,萬年所期已漸見成效。
而此番現身,全因通界之物肆意妄用極易傷及原就已是滿布傷痕的神魂,讓之傷上加傷,故才化出一縷神識至此,又造一小界將其拉入,偽作巧遇。
待其神魂稍作休憩,祂便將之送回。
現下,隻當偷得片刻親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