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爺爺瘋了似的找人,貼告示懸賞金,動用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人脈,連竇家前來商議婚事都無暇顧及,終於在十餘日後查到了一點線索:
淩掌門的失蹤或許與安陽公主有關。
而就在查到線索後沒兩日,一個小乞兒送了封信來,上麵隻有六個字:成婚日,鶴歸時。
他爺爺找人的事早已鬨得滿城皆知,縱然曲家用他二叔公的心疾為由擋住外頭的風言風語,但竇家本就已對他爺爺在婚事上的怠慢不滿,安陽公主在這時候逼人成親,且還明說了會在成婚之日將人放回,顯然就是想讓兩家心懷芥蒂,喜事變笑話,結親變結仇。
這是擺到明麵上的計謀,卻不可謂不陰毒。
曲家便是知道誰抓的人,也不可能跑到宮裡去要人,否則就成逼宮造反了。隻得一邊帶著他爺爺去竇家賠禮道歉繼續商議各項婚禮事宜,一邊調動宮中眼線,看能否將人找到救出。
竇家雖有不滿,卻也明了事情到這地步非是曲家之過,便隻挑了最近的嫁娶吉日,也就是次月初九,也好留出月餘做好一乾準備。
他爺爺雖心中焦急,卻也知曉不可逼迫竇家太過,隻能強逼自己冷靜。哪曾想,安陽公主尤嫌刺激不夠,定下婚期的次日竟又讓人送了隻木箱來,箱中放著把沾血的匕首,還有一封信。
這回,信上隻有五個血字:一日一刀,一。
他爺爺看到信和匕首的那刻險些瘋了,抄起‘霜寒’便要進宮,曾祖卻不可能由著他去,隻親自出手將兒子製住關進了房裡,甚至上了鐐銬鐵鏈。
大抵…曲家可以為了兒子放棄結盟的利益,卻終歸不可能為了一個外人把自家都搭上。
曾祖母心疼兒子,有心再尋竇家提前婚期,然世家貴女成婚非是兒戲,自不可能由著曲家因為救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更改婚期,否則傳出風聲去,豈非成了旁人茶餘閒聊的笑話。
如此僵持了幾日,竇家竟先鬆了口,將婚期提前了十餘日。
曾祖去了一趟,回來後給他爺爺帶了個消息。
竇家四娘,也就是他奶奶…有身孕了。
成婚那日,裡頭正拜著堂外頭一輛馬車駛過曲家,渾身是血的淩掌門就這麼被當著滿堂賓客的麵扔在了曲家大門口。兩條手筋兩根指骨,還有自額頭到唇角整整半張右臉上深可見骨的十三道傷口,不算身上的鞭傷,正合了那句‘一日一刀’。
那些傷並無致命之處,卻是誅心。
有他師祖這個藥王在,人自是救回來了,但一個大夫斷了手筋,縱是續上也同廢了無甚差異了。
神醫門百年難遇的醫道天才,從未做過一件惡事,卻因為一個情字落得毀容斷手的下場,換作是誰想來都難以接受。淩掌門清醒後沒瘋也沒鬨,隻是誰也不理,什麼話也不說,獨獨見到他師祖後說要回蘇州。他爺爺不敢攔著,在兩人上路後,一路暗中隨行護送回了神醫門。
這一彆,此後數十年無論他爺爺如何上門、寫信、找旁人說情,甚至是隨今朝高祖起兵造反捉了安陽公主前去,淩掌門皆是閉門不見。
如果沒有今日淩將離意外將人帶到曲家,或許兩人當真到死都不會再見上一麵。
其間,竇家倒曾因他奶奶去神醫門求過醫。
畢竟他奶奶當時年紀太小,懷著雙胎且又胎象不佳,若沒有良醫相助,怕是極有可能一失三命。淩掌門知曉後隻請門中師姐隨竇家去了,又給了保命的丹藥,這才有了他爹和他二叔平安降生。
“舅父去神醫門時,也不過是娘懷著六七個月身孕的時候,可世叔那時…已是滿頭青絲成白發。”坦蕩說完父輩往事,曲尚書眼眸微垂,輕歎了口氣,“是曲家對他不住。”
曲墨安靜聽完,卻隻覺自己頭都疼了,皺眉哼著聲趴到桌上,半晌方才喃喃擠出一句:“………淩前輩…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遇上爺爺和安陽公主那個神經病……”
他錯了,淩前輩這哪是脾氣不好,這簡直就是太有涵養和肚量了。
若是換了他被人害得毀容斷手一輩子不能彈琴,彆說是給藥還由著晚輩同對方扯上關係了,他能罵得比小叔還凶,再抄棍子把人脖子打斷!
給點臉色看怎麼了?怎麼了!
他爺爺沒罵錯,安陽公主就是個賤人。
“娘也總說安陽公主腦子有病。”雖不好說自己老子閒話,但安陽公主腦子有病這事曲尚書還是十分認同的。
“奶奶她…不生爺爺的氣?”曲墨聽了卻有些好奇,“女子不是都很在乎婚事還有夫君的心麼。”
他爹說的故事裡從頭至尾都沒提起過他奶奶的態度,如今這一句,聽著倒是沒有怨懟的意思。
雖說淩前輩沒有對不起他奶奶的地方,但他爺爺確實因著對方來來回回的折騰婚事,換作小氣些的,難免會對這種白月光心懷芥蒂想不開。
曲尚書聞言卻隻笑著搖了搖頭,道:
“娘說…自來女子婚事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罷了。爹雖鐘情的是旁人,也不與她住在一處,可人前人後對她皆是十分尊重,從不拘她言行,衣食住行亦無半點虧待。她有錢有子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公婆待她亦如親女,不像旁的女子上要受婆母搓磨,下要瞧著滿院姬妾庶子惱火,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就連夫君那張臉都叫人十分飽眼福,滿長安的女子有哪個不羨慕她的,這般順心如意的日子若還要自找煩惱,豈非腦子不好。”
若非生育時年紀太小傷了身子,他娘那般悠閒豁達的性子,日子又過的舒心,原不該去的那般早才是。
“奶奶這思想境界,難怪爹您這麼想得開。”
眨眨眼,曲墨亦有些意外。
他原覺得他奶奶遭了無妄之災還要守著個根本不愛自己的夫君有些可憐,如今聽來,他奶奶這思想境界簡直領先那些夫為妻綱的女子上千年。
也是,有錢有閒沒人管,兒子出息後院清淨還沒婆媳問題,現代女人都沒幾個能這麼爽的,何況是古代。老公不喜歡自己就把老公當二次元電子數據唄,何況這組數據長得帥給麵子還按時給錢。
“想不想的開日子都要過下去,那又何必為難自己。”聽著兒子的評價,曲尚書複又笑了笑。
“那要是…我喜歡的人是個男子……”悄咪咪瞄了他爹一眼,曲墨覺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趁機把自己跟淩池的事解決可就太對不起他爹的看得開了,“爹您不會生氣吧?”
雖然那神情口吻還有說的話多少有點茶言茶語。
“欸?”曲尚書愣了。他看了看笑得一臉無辜的兒子,又看了看自個兒跟前的空茶盞,覺得自己需要再喝點熱茶緩緩,“……等等,爹捋捋。”
倒也不是說非得陌兒同誰家女郎成親,但有了兒子多少也是想過含飴弄孫這等天倫之樂的,關鍵是…陌兒離家遠行前也沒這苗頭啊……
是在萬花瞧上的?
還是……
“是…世叔家的小池?”曲尚書騰地靈光一閃。
“這麼明顯嗎?”曲墨有些意外。
他自問今天回家後在家人跟前還是頗為收斂的,也沒怎麼顧得上和淩池說話,沒想到他爹居然一下就猜中了,都不帶多推測兩個人選的。
“早兩年便常有合適的人家相中你,透露結親之意,爹問過你,可你總說沒那個心思,就都推拒了。如今同小池一道遠行數月,回來便多了個鐘情之人,又是男子,除了小池還能是誰。”曲尚書言道。
真要說起來,他還挺喜歡淩池這孩子的。
雖說沒想過陌兒會喜歡淩池,但他同文瑾都能無視門第迎娶鐘情之人,韻兒也嫁了傾心之人,沒道理到了陌兒這裡就不行。
就是不知淩池可也存了這份心思。
“小池可也與你一般心思?”
“嗯。”眨眨眼,曲墨聽著他爹那顯然還挺心平氣和的口吻,知道這事大抵是過關了,忙直起身給空盞裡添了茶,“爹這是同意了?”
月先生真乃神算也。
說讓順其自然,這事就真順滑得跟冰淇淋似的。
“曲家虧欠世叔許多,權當把你賠給淩家了。”曲尚書自來想得開,現下看著長子那眉開眼笑的模樣,便就由他去了,左右還有小兒子傳宗接代。
聽夫人說,熙兒好像對恩師家的小孫女很有點意思,回頭他去探探口風,若是兩廂情願,早點定下也好。
“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