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醒來的時候什麼都不記得了,曾經的經曆、認識的人通通都不記得了。
空無人煙,沒有一點聲音,隻有白色的天空與灰蒙蒙的地麵,麵前是蒼天大樹,書上掛著一條條紅細線,奇異的是,她對這顆樹感覺到溫暖,但她隱隱知道,這顆樹不屬於她,她起身,慢慢走出虛無之地。
她沒有名,沒有姓。走了不知多久,她餓著肚子學著旁人,得知她沒錢被人罵了。
她呆呆的站著,無喜無悲,旁人刺耳的話她不理解,但她知道裡麵的情感是銳利和鋒芒的,是不懷好意的。
“你怎的變的這麼呆?”來人一襲華服,看起來就是養尊處優的模樣。
他拉著她的手,教訓了接近她的人,想帶她走。
他也沒有想要付錢的意思,她垂眼,想到在此地學到的第一個道理,吃飯就要付錢,於是她說:“付錢。”
他睜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她的話。
她沮喪,難道她以前是經常吃霸王餐的人嗎?
那可太不好了,她想,做人就應該有做人的規矩。
像太陽東升西落,花開花謝,動物的弱肉強食,話本裡的好人懲治壞人,這些都是正常的。
畢竟,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她默默想著,這些行為是正常人能做的。
二.
她靜靜聽著他講述的故事,聽完後,她隻有一個想法,她真的不是一個正常人,就跟眼前的人一樣。
他叫季如生,他告訴她,她是他的手下,他是魔界之主,她陪他南征北戰,他說她是最好的下屬。
她叫樊衣。
季如生是個喜怒不定的人,或許是她失憶,他對她還有幾分溫柔,在魔界待了幾日,樊衣就發現他本質是個唯我獨尊的人。
他有個小情人,叫楚悅辛。
他的屬下遇見他非死即挨罵,連那個小情人也不例外被罵了好幾句。
有之前認識樊衣的人悄悄跟她說:“魔主以前夜暴躁,但他從來不對楚悅辛發火,會不會是因你失憶了?他心情不好。”
她此時正在重新拾起以前的術法,聽到後答道:“是嗎?或許是,或許不是。”
鄭源源一愣,才道:“樊衣你之前可不是這樣的。”她仔細端詳現在的樊衣,失去記憶的她,褪去往日沉沉的神色,現在都不像是個魔界中人,她一站在那裡,倒像是個學道的小仙子。
之前的樊衣是個什麼樣的人?
走一步看三步,權衡利弊,以往她定會勸誡魔主不要和楚悅辛在一起,還會因著魔主冷落楚悅辛歡喜幾分,楚悅辛本身的身份就是一個麻煩,道門弟子,和他們魔界中人扯上關係?愛慕魔主,魔界中人幾人會信,哪知魔主信了。
樊衣跌入有情穀,是為了保護季如生和楚悅辛。
這是她近日聽彆人說道總結出來的,季如生談到她失憶總是一副暴躁的樣子,她東拚西湊拚出來的。
她仔細細數樊衣以前的物品,掠過那一看就是之前她珍藏的珠寶和奇奇怪怪的東西,她隻從武器庫拿了一柄絲毫沒有魔氣的劍,數了數這幾日她賺到的,想了想撥去幾分需要還給魔主的,聽到鄭源源的話,她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對,我與她不一樣。”她把需要還給魔主的飯錢交與鄭源源,鄭源源的表情可謂是天崩地裂。
她想,樊衣是魔界的樊衣,樊衣是不正常的,魔界也是不正常的,魔界要是人多了,她或許信服他們的道理,可是,終歸還是萬萬千凡人的道理可信。
她走了,在魔主不知道的情況下。
三.
如往常回報給魔主的魔使突然聽到魔主一聲低喃:“失去記憶的人真的會變嗎?”
魔使閉嘴,這魔界失憶的不就是樊衣大人一人?
他也有幾分納悶,尤其聽聞樊衣大人離開魔界這個消息。在魔界中人看來,魔主離開了,樊衣大人都不一定離開。
前些日子,還有小兵還探討魔主尊上會不會因那楚姓道姑跑了。誰能想到,樊衣大人竟然先走了,看來魔主尊上日日在樊衣大人燃的回憶香終究是半分也無用。
她遇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對她說沒有情根學他們這門派道途通順。
旁邊有人嗤笑道:“丫頭,彆聽他胡說,上一個學他們這門派功夫的人痛的立馬放棄,揍了這老頭。”
老頭跳腳叫嚷:“那是因為這門法術是需要去情根,沒有深愛的人都痛苦萬分,越情深越痛。那小夥跟我說他沒有愛人。”
說道這,老頭氣急萬分,那小夥兒跟他說想要得道,問有無心上人,嘴裡沒有,真斷情根的時候痛成那樣,最後轉眼和他那個愛而不自知的青梅在一起了,還打了他這老胳膊老腿的人。
老頭委屈。
老頭衝著她露出了幾分笑容:“你就不一樣了,你都斷了也不用痛了。”
旁人繼續嗤笑:“那你怎麼沒練這門法術?”
老頭訕訕,她卻道:“好啊。”
老頭亮了眼睛,帶著她走了,轉身的時候,老頭眼神清明,他沒練自然是舍不得人間真情,找到她也算全了那人的傳承,至於小丫頭從前的故事,不關心,不關心,眼神迷離了幾分,糊塗些好糊塗些好。
四.
她學起了老頭給的功法,與魔界的功法不符,她毀了從前的功法,容顏瞬間老去,幸虧有延壽丹頂著,沒讓她立即死去。
她與這份功法真的很適合。
斬了正在吸食凡人的邪修,若是從前的她,必然是較量幾番才能拿下,現在能片刻斬殺。
“樊衣大人?”邪修旁邊的人驚愕喊道,凡人叫她善人,善女俠,善仙子,隻有魔界中人才對她叫樊衣大人,她心下衡量一番,他沒吸食凡人,放過;冷眼旁觀,不放過;認識樊衣,放過;邪修是他的親人,縱容惡行,不放過;從前惡事做過,不放過。
她輕輕一揮,叫她樊衣大人的魔修已然倒下。
“樊衣?”這一聲樊衣喊的似喜似怨,似恨似愛。果然看到的是季如生,自她離開魔界,修行至今,他總是在她周身不定期出現,聲音也越來越奇怪。
她在心下衡量,沒殺人,放過;從前惡事做過,不放過;認識樊衣,放過,總結放過。
他總是說些他與樊衣從前的事,第一遍時她正值失憶,所以認真記憶,好像給了他機會,一遍遍重複無意義的話。說了第二遍,她便不在意這些廢話,因此她並沒有理會季如生,像往常一樣離開。
“第五萬三千七百八百十遍,你又未理我?”季如生在她身後喊道。
她想了想,有這麼多嗎?好像有的,之前跟著他的還有那個叫楚悅辛的小姑娘,總是攔著他勸著他,隻是總被他拍到一旁,後來也不再跟著了。
她一步一步繼續走著,她有些厭倦,隨後這種情緒又極快散去了,像是未聚攏的雲,風一吹,就散了。
五.
最後一次見到魔主,是因為他濫用定心蠱,定心蠱,可使人瘋狂愛上使用者。她見到季如生的時候,一群被迷惑心智的女人圍繞在他身旁,他見她來了,帶著幾分笑意,又帶著幾分柔意道:“你來了。”
當她的劍刺入他的胸膛,他愣愣的看著她,隨後似笑非笑,“我知道你忘了,”他進一步上前,劍穿過了他的身體,他說,“我曾經跟你說過,我需要很多很多愛,”季如生漸漸滑落,跪在地上,一隻手握著劍,一手撐著地麵,她隱隱聽到他說的最後兩個字是“衣衣”。
她如今的記憶淡如水,在她的心裡起不了半分波瀾,偶有幾次起伏,是季如生拉著她進入有情穀,當年那樹依舊佇立,季如生發瘋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情根已毀,唯有萬萬年的山水蓮可解,隻是早已滅絕。剩餘的記憶還給你們吧。”
蒼老的聲音沉寂下去,它以情根為生,以愛的記憶為食,留下這些酸澀的記憶它不喜歡,隻是留著當著備用口糧,還給他們了。
之前他們誤入此地,沒有理智的情況下奪了人家的情根和記憶它有些愧疚,樹上的其中一根紅線閃耀,一幅幅畫麵浮現出來。
她抬眼,是之前樊衣的記憶,樊衣勸說季如生,“她道門子弟,一生學的是心懷天下的道理,愛慕於你何其可笑?幽州一劫,未嘗不是她設下陷阱,誘你上鉤,”她聲聲厲喝,“季如生,你從前不屑情愛一說,你當真要為了她不顧你自身安危嗎?”
畫麵中季如生背對著她,道:“衣衣,從前我不知道,如今我才知道我需要她的愛,昔日她沒認出我是魔主,舍身護我,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我是被愛的。”他繼續道:“做你該做的事。”
徒留樊衣一人,畫麵中的她苦笑低聲道:“幾百年的生死與共,因我自信你的實力,為你籌謀秘寶,製定計劃,聲東擊西,引誘敵人,在你眼裡竟僅僅是個好下屬嗎。”
她靜靜看著畫麵,她能感受到從前樊衣的情緒,嫉妒不平遺憾悲痛愛戀交織混在一起,下一刻畫麵散開了,她心底僅有的一絲波瀾也歸於平靜。
那時不知道季如生看見了什麼,眼睛通紅,伸手想要碰碰她,看見她平靜的雙眼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