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她抽出了劍,季如生倒在地上,氣息漸無,眼睛睜大盯著她。
她想,愛,是季如生一生都想得到的東西,死在愛意裡,也算求仁得仁。
定心蠱母蠱死去,被控製的人清醒過來,之前還攔著她為季如生哭聲哭死的人轉眼就冷靜下來,向她道謝。
她頷首,子蠱從她們身上稀稀落落的掉了出來,轉身離開,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其中一人喊道:“仙子,你東西掉了?”
她道:“我沒有什麼東西,唯有一劍罷了。”
拾起物品的女子仔細看手裡的東西,是一隻比她們大了不知多少圈的子蠱。
六.
於季如生而言,前半生追逐的是好用的手下,後半生追逐的是愛。
季如生出生在一個大家族中,他是他母親私自與一凡人苟合產下,這是他一曉事就圍繞在他身邊不絕的話。
他母親儘管修為底下,與凡人壽命相比所差無幾,但大家族要麵子,可以把凡人當玩物,絕對不能成婚合巹,他們捉了二人回來打死了那個凡人,彼時他母親難產生下了他隨後撒手人寰。
帶著汙點的母親,低賤的父親,季如生幼年都充斥著晦暗。
無人愛他,所以當一個小乞丐對他說:“我為你辦事,你給我飯吃。”
他讓她辦的事情,是偷偷給罵他畜生、一直打他的一個同族人下瀉藥,她第一次乾,手生,被打的鼻青臉腫,當她慘不忍睹靠近他時,他的心臟砰砰的跳著。
他接受了她,他認為他接受的僅僅是一個手下。
卻不知那是他一生都在追尋的。
認識季如生的人都知道,他對衷心的屬下有著病態的追求,誰背叛他,受的酷刑令人膽寒。
季如生想,還好樊衣沒有背叛他。
他有時悄悄數著樊衣的睫毛,在她彙報他聽不懂的東西時候,有時又有幾分惱意,不是她來救自己,她解釋相信自己的實力,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他幾分小情緒又很快消失了。
如果一直這麼下去,他不了解自己的內心,不了解自己被愛的需要,她永遠陪著他,也許又是一種幸福。
他初見楚悅辛沒有好感,她表白,他依舊不理會,她救他,他沒感覺感動,隻是疑惑,她並非他屬下,為何要救他?她說她愛他,所以救他,她不求回報。
季如生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他想,他喜歡彆人不求回報的愛他,就像那些屬下為他效忠,他也給了他們很多回報,她不求回報愛他,自己也應該愛她,像她愛他那樣愛她。
但是,沒人告訴季如生,愛意可以不接受。
幾百年裡也有人向他表示愛意,他想愛意是什麼?沒有像樊衣一樣事事考慮他,他不接受。
現在,他好像找到了。
於是,有情穀下,樹靈來勢洶洶,樊衣說隻有獻祭情根可解。
他察覺到陷阱了嗎?在他心中楚悅辛是楚悅辛,道門是道門。
道門利用楚悅辛抓他,他是可以理解的,隻要楚悅辛沒有這門心思就好。
讓樊衣剝去情根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楚悅辛愛他,沒了情根她就走了,再也不能舍身考慮自己了,他不喜。
自己雖然說愛上楚悅辛,但隱隱感覺還是不太對,沒了情根不能對這種情感回應了,不行。
唯有樊衣,她是他的屬下,永遠也不會離開自己。
送走楚悅辛離開的時候,他的心臟猛的一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送她回去的時候,他的全身都冰涼。
楚悅辛哭著說得知他是魔主,她違抗不了師命,說她錯了,原諒她。
季如生安靜的聽著,他想要回去看看樊衣。得知她背叛了他,他居然鬆了一口氣,雖然屬下背叛是需要死的,但愛人不需要,但他現在不想讓她做他的愛人了。
他想找樊衣。
他到達有情穀的外麵,便看見樊衣慢悠悠的走路,他悄悄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的眉眼,季如生覺得她可真好看。
他以為她是散心,卻不想她是失去了記憶。
帶她回魔界,日日尋找方法為她恢複記憶。
她離開魔界,他震怒,卻也不想傷她分毫,在心裡替她解釋,她隻是失去記憶了。
日日夜夜她不在身旁,瘋了的他帶著她進入有情穀想要拿回情根與記憶,得知情根不能再生,他的心墜下一塊,她忘了他,不做他的屬下,連愛人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為何得知她情根不能再生那一刻,比當日她離開的那一日還要痛?
畫麵中展現的是他與楚悅辛的一幕幕,他臉色蒼白,他不想看到這些,他衝樹靈喊:“之前的記憶呢,我與她的初見呢?”
它慢悠悠的說:“吃了。”
學識並不遠播的季如生並不知道有情樹更願意吃幸福快樂平淡的記憶,留下的隻是傷心痛苦的記憶。
他單純以為人家從頭開始吃。
季如生眼睛通紅,樊衣像往常一樣走了,她的眼睛裡沒有他。
後來十年如一日的去見樊衣,希望她能想起來。
他越來越忍受不了,他偷偷給她下了定心蠱,她也沒有看他。
他枯坐了一天一夜,他想,那要彆人的愛就可以了吧,就不會這麼難受了吧,他專挑相親相愛的情侶,拆散了一對又一對,卻也不讓她們近身,隻是讓她們說說情話。
見了樊衣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他用法力推開她們,把學來的情話全對樊衣說了遍,然後,劍刺入了胸膛。
後來他亂七八糟對樊衣說了什麼,他自己也忘了,唯有最後,他記得他說出了衣衣二字。
是誰的愛,或許他一生都在渾渾噩噩,但唯有死前才恍然,對自己內心坦然,是樊衣的愛。
七.
樊衣喜歡季如生,季如生不知道,一直認為她是一個得力乾將,所以她默默埋藏在心底,畢竟,季如生那個性格,既不討人喜歡又一副孤寡至死的樣子,還沒開竅呢。
樊衣第一次聽到楚悅辛,是因為季如生說:“她是一個好特彆的女子,她舍身救我。”
樊衣聽完,沉默了好久,才道:“那十年前救你的楚子湖、前幾日為你擋箭的鄭源源,以及無數保護你的魔兵呢?”又算什麼?幾百年間我與你呢?我們不也是曆經生生死死,你救我我護你。
她從未見過季如生笑的那般開懷,他說:“那不一樣,你們是因為我是魔主,她僅僅是因為我是我。”她想說,我追隨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魔主,僅僅是誰都可以欺不被重視的小可憐。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吵了幾次,當最後一次與他爭吵,因他要救楚悅辛不顧自身安危,他說他要楚悅辛的愛。
她又能怎麼辦呢,幾百年的相伴,習慣性的追隨,希望他得到想要的。
道門狡詐,所以她偷偷跟著他,當他中了計踏入傳送陣,她毫不猶豫跟了下去。
有情穀下,有情樹發狂,它以情根為生才能平靜,被季如生點到,說你去的時候,她心情極為平靜,她知道季如生不關心除了修煉以外的事情,或許在他看來剝去情根就像剝去肋骨一樣簡單。
有情樹除了情根為生,還需要記憶為食。她像往常一樣得知他的命令一樣,答:“好,魔主你先走。”
記憶與情感消散的那一刻,她想的是若是活下來,以後見到他送的珠寶和那些收集他的東西自己怕是再也不會喜歡了吧。
剝情根,越愛越痛。
臨死的那一刻,她想的是:“季如生,要一生都活在愛意下。”
她希望她的季如生活在愛意下,但她不知道,最後季如生死在了沒有愛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