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遠方充滿可能。 遠方充滿……(1 / 2)

愛一個人 真的取不來 4054 字 11個月前

由於打不到車,我隻能走回去。夏天的晚風吹在身上,已有了涼意,仿佛秋天正縮在某個角落,鋒芒外露。

腦海中,高明的聲音一反常態的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那個朋友說,那時候,他父母與爺爺奶奶的關係不是很融洽。有一次,他母親和奶奶吵了一架,氣呼呼地進城去了,一個月沒回來。那個朋友覺得自己應該站住一個立場,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奶奶,他有點慌。最後還是決定站在母親一邊。三天沒回奶奶那裡住,又不知道去哪裡,隻能不聲不響地坐在堂哥家的院子裡假裝寫作業。從下午一直磨嘰到晚飯後,大伯母看不下去了,嘴裡念念有詞,讓朋友和堂哥一起睡。一連住了三天,大伯母覺得還是應該把朋友送回奶奶那裡。朋友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想趁奶奶睡著的時候悄悄溜到床上去,然後一覺醒來,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但是,奶奶沒有睡著,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一切一樣,在他一隻腳剛邁進門的時候就叫住了他。先諷刺他還回來乾什麼?然後又說他忘恩負義,最後讓朋友寫一篇態度誠懇的悔過書。奶奶不識字,就讓朋友讀出來。一連改了兩三次,直到奶奶滿意,才讓朋友上床睡覺。後來朋友的母親從城裡回來,奶奶就把那篇悔過書給他母親看。他母親居然當著朋友的麵念了出來,一邊念還一邊笑,說:這個字寫錯了,這個字也寫錯了......

朋友說,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一隻猴子。

講到這裡,高明停了下來。我轉頭看去,高明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我遞過去一支煙,問,後來呢?

高明接過煙,打火機按了好幾下才把煙點著,緩緩抽了兩口,才接著說,後來,我那朋友去了南方的城市。臨走的時候,他特彆開心。

朋友說,就像那天晚上那麼開心。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條臭水溝裡的魚,有一天大水來了,終於能把他衝出這個鬼地方。

有人說遠方充滿可能,有人說遠方充滿失望。無論何種說法,本質上並無差彆。就如同人小時候總渴望長大,長大了又幻想能回到過去。我們總固執地以為換一種方式存在,就會萬事充滿生機。

正如王家衛電影裡說的那樣,山這邊的人想要過去,山對麵的人想要過來。都以為另一邊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其實很多時候,山的對麵依然是山,就算有人親口告訴你,你也會固執地翻過去。因為不親眼見一見,永遠是個疙瘩。

高明說,到了南方,我那個朋友依然不受待見。他時常反省,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他以為是自己不夠主動,不夠熱情,就絞儘腦汁迎合同學,迎合師長。他以為是自己成績不夠好,就努力學習,真誠請教。他以為自己不夠熱愛勞動,就儘可能打掃衛生的時候多挑點臟的活累的活。但到最後還是躲不過那一句句“小次佬”“剛波寧”。

有一回,數學老師講概率,需要抽一名學生上去拋硬幣。那個朋友主動舉手,幸運地被老師挑中。意外的是,拋了十次,全是人頭。老師尷尬地拍了拍朋友的頭,笑著對全班同學說,可能因為他是外地來的吧。

高明說,我那個朋友很多次都在想,是不是他天生是帶著詛咒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的,注定要受儘世人的冷嘲熱諷,注定要活成一個笑話來取悅旁人。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實在撐不下去了,就去個沒人的地方,悄悄死去,告訴他的朋友,在他的碑上不要刻名字,就刻“這是你媽一個傻逼之墓”。

高明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眼睛裡充滿迷惘。

我問,你那朋友現在還好嗎?

高明嘴角難以察覺地抽了抽,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很久沒聯係了。

可能酒喝的有點多,也可能路走得太遠,我沒有刻意去驗證手機上的北京時間,隻是記得好像頭有點昏昏沉沉的,身體的某個分支接觸到床的一刹那,就一頭栽了下去。

然後,就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自己一會兒是坐在馬路邊,初戀站在麵前不遠的地方,我卻始終看不清她的臉。隻感覺她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對我說著些什麼,又似乎她的目光穿過了我,在對著我身後的某個人說著些什麼。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卻隻看見一輛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拉成一道誇張的定格的時間線。當我再回過頭時,初戀已消失不見。一會兒,又夢見自己拿著一把刀跪在聚光燈下,周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時不時有一張十分熟悉卻又對不上號的麵孔在聚光燈下一閃而過,他們憤怒地對著我指手畫腳,言詞激動,我卻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隻覺得他們的麵孔閃現的越來越快,聲音逐漸彙成一片,動作也變得整齊劃一,恍恍惚惚感覺他們圍著我邊轉圈,邊指著我說“殺死他,殺死他”,然後,我緩緩舉起手中的刀對著心臟插了進去。然後,我忽然又站在了講台上,手裡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硬幣,被我死死地攥在手裡,戴著眼鏡的老師笑眯眯地看著我點頭,下麵的同學異口同聲地喊著“拋!拋!拋!”

………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感覺嘴角涼涼的,有一個聲音,“哼哼嚶嚶”地在臉上蹭來蹭去。我伸手推了推,說:飯飯,彆鬨。

飯飯聽見我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不停在我身上拱來拱去。我坐起來,把飯飯的頭一把抱住,從嘴巴捋到耳朵根。飯飯白著眼吐著舌頭。我剛想逗它兩下,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我放開飯飯,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電話裡麵立即傳來段語薇的聲音:“老公,你在乾什麼?給你打了三個電話都不接”。

我說:哦,那個,昨晚老高請吃飯,喝多了”。段語薇關切地道:你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我連連稱是。段語薇又說:“跟你說個事,這個周末我可能回不來了。不等我詢問,她又接著說:哦,對了,你等下把上次我做的那個PPT發我,明天可能要用。

又說了幾句,隨著長長的親吻聲,段語薇掛了電話。我起身把屋子收拾乾淨,給我媽回了個電話。一接通,我媽就訓斥了我兩句,說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問我乾什麼去了。我不敢告訴她實話,隻好把手機伸到窗子外麵說:我在外麵,沒聽見手機響。

老媽哦了一聲,說:語薇有沒有過來?

我說:她這個禮拜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