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爾思迪坐著沒動,替換成機械義肢的左手卻突然伸長,如同吸盤一般將遠處桌上的玩具熊鉗住,然後義肢迅速收縮,拿著它回到了自己身邊。
他的動作很快,機械義肢伸縮的整個過程甚至不超過兩秒,“手臂”中途曾路過長安的座椅,可長安卻完全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直到對方將手臂完全收回,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長安如今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反應力其實已經遠超於常人,但麵對厄爾思迪,兩人之間的差距依舊顯而易見。
剛剛如果厄爾思迪想置他於死地,那此刻的他絕對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背後浮起一層薄汗,長安搭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攥了攥,眼睛緊盯厄爾思迪的下一步動作。
騎士依舊處於關機狀態,小小一隻被厄爾思迪捏在手裡,似乎隻要稍微一用力就會被扯成兩半,男人將它拿在手裡仔細端詳著,當看到那雙暗紅色的眼睛時,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麵上浮現出些許厭惡,隨後突然伸出手,不輕不重地彈了下那雙眼睛。
“糟糕的顏色。”
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充作艾文眼睛的半透明金屬並不堅固,被厄爾思迪這樣一彈,上麵便有了裂縫,原本漂亮澄澈的眼睛瞬間變得渾濁起來,厄爾思迪想了想,索性將兩塊金屬都摳了下來,拿在手上掂量了幾下,然後機械義肢緩緩收攏,當著長安的麵將它們碾成了粉末。
“這雙眼睛不好看。”厄爾思迪毫無歉疚可言,他神情輕鬆地朝長安微笑著,似乎對自己剛剛的行為非常滿意:“我再幫你找兩塊更漂亮的金屬安上。”
那是特意為艾文定製的眼睛。
他們兩個當初一起在廢料堆裡挑揀了半天,才最終選定了那塊金屬。
艾文很喜歡它們——他說很像他眼睛的顏色。
可它們如今卻被人如此輕易地銷毀,對方甚至沒有一絲抱歉。
長安膝上的手緩緩攥緊,從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比較單純的環境,除了身世有些坎坷外,基本沒遇到過什麼太過分的人,再加上他本就性情溫和,周圍人對他雖不能說是關懷備至,但也大多克製守禮。
但自從來了這裡,他便接二連三地遇到這些因所謂地位、所謂實力而目中無人的人。
漢斯也好,厄爾思迪也好,長安不是沒見過像他們這樣性格惡劣的人,但曾經的他年紀輕輕便進了世界最頂尖的研究院,參與了當時最受重視的科研項目,那些人即便看不慣他,也不會輕易作出什麼過分的舉動。
而這個世界的長安,隻是個來曆不明的少年,他沒有能碾壓一切的武力,也沒有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他和這裡的千千萬萬個孩子一樣,如同地下那些最不起眼的老鼠,上麵的人隻需稍稍抬一抬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捏死他們。
厄爾思迪的房間也有窗戶,麵積甚至快要趕上長安房間的整麵牆,外麵天色剛亮,霧蒙蒙的天色裡,地下城的人們已經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鋼鐵和金屬築成的軌道密集而壓抑地罩在上方,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沉默地佇立在薄霧之中,似乎意味著那些上位者仍處在酣暢的美夢之中。
長安突然憶起剛來這裡的那天,艾文曾指著那些高樓問他喜不喜歡那裡。
他當時的回答是否定的,理由是有些恐高。
原因其實不止如此。
頤指氣使的高位者、俯視眾生的“上等人”、脫離世俗的所謂貴族……這些都不是長安所喜歡的角色。
儘管要找到好的醫生看病,將來勢必會去到上麵,但長安也隻打算在那裡短暫停留,從未產生過要成為那裡住客的念頭。
但此時此刻,他突然意識到,無論自己再怎樣抗拒,如果想在這裡過上平靜的、不再受人壓迫的生活,他就勢必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踩上那些軌道,走進那座高樓。
太陽的光透過雲層,照在大樓的金屬表麵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地板上跳動的光斑仿佛象征著某種堅定而明晰的信念,緩緩爬上少年的膝頭,最終定格在他清瘦的指節。
“我突然改變主意了。”長安抬眸看向厄爾思迪,“我要去五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