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家那二公子啊,這回可真是遭了天譴嘍……”
“該,誰叫他不長眼,走在路上都能讓馬車給撞了。”
“林家車騎一向飛揚跋扈,來之前誰不是遠遠地躲開的。”
“哎,那他死就死了,誰給他料理後事啊?他不是早就被逐出莊家家門了麼。”
“當然沒人料理他,把屍體草草一收拾裝麻袋裡丟到亂葬崗去了,連個碑都沒有。”
“那莊家老太爺還放話,再跟那個林少勾搭在一起,那就死了都彆想回來……可真是死了都沒回來啊。”
“若是林公子還念一點舊情……”
“哪裡來的舊情,人家林楚林大少正新婚燕爾,若還有一點舊情,也不至於讓那姓莊的曝屍荒野!”
“是啊,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來就不合天理,若不是林公子醒悟得早,恐怕……”
“而且這林大少啊,聽說是奉子成婚!”
“那就是……他們倆還糾纏不清的時候……”
“那是,林少對他隻是玩玩罷了……可憐他還當真了,落得這麼個下場,誰想得到呢?”
“所以說是遭天譴嘍……”
——
我飄在亂葬崗上空,聽著過路的幾個人交談著關於我的事情。
陰間無常鬼差一個都沒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真是遭天譴了。
人間不歡迎我,陰間也不收留我。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離不開這個亂葬崗,大概是因為我的身體還在這裡吧。
其實倒也不是沒有墓碑,那個林家仆人把我丟在這裡的時候,隨手撿了塊木頭板子,插在前麵做了個標記。
儘管上麵一個字也沒有,我還是很感謝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
隔壁墳的一個老鬼說,隻有有墓碑的鬼,才是有住所的鬼。這亂葬崗上,幾乎所有的鬼都是沒有碑的。
夜裡的時候,鬼也是會感覺冷的。
那老鬼說,他很羨慕我,雖然是陰差陽錯,但我還是擁有了一個可以在夜裡溫暖自己的地方。
他還說,亂葬崗的鬼魂,都是沒有鬼差來收的。這是一片陰陽兩界都厭棄的地方。除非有彆人來把你的墳墓遷走,才有希望被鬼差發現,帶去投胎。
但是這種事情的可能性有多小呢,那老鬼說,他在這裡飄了兩百四十八年,就見過一個,是在貴人家裡做仆人的,被主子打死了丟在亂葬崗,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家人悄悄來把她帶走的。
也是,都被丟到亂葬崗了,哪還有人會來把你接走呢。
莊家早把我趕出家門了,大概不會再來把我的墳遷回去。
那天莊老頭子氣的一腳踢翻了他那麼珍視的前朝青瓷大花瓶,咆哮著叫我滾出這個家門。莊淩一邊安慰著父親,一邊眼神示意我趕緊道歉。
我撲通一聲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頭。
狂風暴雨稍微停歇了一點,莊淩鬆了一口氣。
“不孝子莊欽。”我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一般,“自請族譜除名。”
空氣突然凝固了。莊老頭子手指顫抖地指著我,額角青筋暴起,臉色憋的通紅,說不出話來。
“父母含辛茹苦養我成人,未能侍奉父母,頤養天年,來生願做牛做馬,肝腦塗地,報答父母養育之恩……”我又重重磕了幾個頭,抬頭看到莊淩臉色發青,想上前阻止我。
“來人!把他丟出去!”莊老頭子終於緩過一口氣,把莊淩一把拉回,怒吼道:
“死了都彆想回來!”
莊家大門在我麵前重重關上的時候,我聽見裡麵又傳來瓷器砸碎的聲音。
——
莊淩是我的哥哥。
莊家有兩個少爺,一個天資卓絕,一個臭名昭著。
很不幸,我是後麵那個。
莊淩從小就處處壓我一頭。我還在到處爬樹捉鳥的時候,他已經能背誦四書五經;我還在糾結自己名字怎麼寫的時候,他已經能吟出讓父親都驚豔的詩作;我還在苦惱象究竟是走田還是走日的時候,他已經能和頗精通棋藝的小叔在棋盤上廝殺得不相上下。
“落子無悔哦。”莊淩笑眯眯地看著我。
“落子無悔!”我回答得鏗鏘有力,下一秒卻傻眼了:莊淩抬手一步,直接把我逼進了絕路。
他看我傻乎乎地盯著棋盤的樣子,笑出了聲。
“怎麼樣?下次有進步了再來找我吧。”他伸手將棋盤打亂,“平局。”
我總覺得他這個舉動是在嘲笑我。
——
我看著林楚把小船放進江水裡。
“阿楚,”我蹲在他身邊,看著小木船載著我們一起在廟裡求來的簽,慢慢地飄向遠方。
“你說……它會飄到哪裡呢。”
林楚抱著膝蓋蹲著,聞言轉頭看了我一眼,臉紅紅地向我一笑。
夜色中,他眼底映著瀲灩水光和粼粼燭火,蕩進我心裡,繪成搖曳的溫柔。
我沒等到他的回答,也沒追問。
我們安靜地目送著小船遠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線上。
“多希望能永遠像現在這樣。”他突然歎了口氣。
我不解:“為什麼不可以?”
林楚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揉了揉我的頭。
我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他,不欲多分辨他話裡的那些隱晦的含義,隻想沉溺在他溫柔的微笑裡。
——
我從來沒見過莊淩這樣近乎冷酷的神態。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一把將我在廟裡寫的許願簽拍在桌上。
——那個我和林楚一起去抽的愛情簽。
我真是傻了,竟然忘了那廟的主持是莊淩的朋友。
隻有默然不語。
漫長而煎熬的沉默過後,他複又拿起那根簽,端詳著簽後我和林楚的名字,冷笑一聲。
喀嚓。
他手指猛地用力,把那根簽攔腰折斷。
木簽碎成了兩半,摔落在我跟前。
“聽好了,莊欽。”他說,“若你執意如此,我便當再也沒有你這個弟弟。”
我想為自己辯解,我想反駁他,我想告訴他我和林楚是認真的。剛一開口,剛才沉默時在心裡醞釀的氣勢卻不知為何泄掉了大半:“我……”
沒等我說下一個字,他就站了起來,不看我一眼,推門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明白,他並不想聽到那個,讓我們都失去了退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