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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成親了?”我失手打翻了侍女剛送上桌的湯水。
“我為了你,承受了那麼多的流言蜚語,放棄了榮華富貴,被父母兄長厭棄,甚至被逐出家門——你居然說你要成親?”
“聖上賜婚,皇命難違。”林楚冷冷地丟下八個字。
“不可能。”我慌亂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你——”
林楚用力甩開我的手。
“若不是因為你,以我的家世,也不會被迫娶那程家庶女。”
酒樓內的喧嘩聲似乎更大了一點。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還想說什麼,林楚卻神色一緊,高聲道:“莊公子,請你自重!”
四周本來若有若無的惡意窺視和議論突然變得清晰了。我看到有人毫不掩飾地對我指指點點。
我失魂落魄,看著他的背影決絕地消失在酒樓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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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對拜——”
我看見他笑意盈盈,扶起對麵那個身著大紅色嫁裝的女子,帶著我熟悉卻陌生的溫柔。
“禮成——送入洞房——”
我轉身離開。
——
“莊欽,你給我站住。”
我聽到莊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加快了步伐。
前麵就是那條江。
我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很抱歉,哥哥。”我向他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替我向父親說聲對不起。”
“我原諒你了,彆衝動。”我第一次聽到一向從容不迫的莊淩這樣緊繃的聲線。
“謝謝。”我好像卸下了一個擔子。
“莊欽——!”
我倒退幾步,轉身,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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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又不會水……”我虛弱地趴在他肩膀上。
“閉嘴。”莊淩麵色不善,把我抱在懷裡,努力地往岸上遊。
我不再講話,也不再亂動彈消耗他的體力。
江麵上風很大。我聽見莊淩大口喘著氣,抱著我的力度越來越小。
終於飄到了腳能觸到地麵的地方。莊淩扶著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我抓住岸邊垂下來的柳枝條,回身想把他拉住,卻看見江水掀起的鋪天蓋地的巨浪砸在他身上。
等潮水褪去,我已經看不見他了。
“莊淩!”我徒勞地向著江心絕望地呼喚。
然而江麵上一片白茫,沒有人回應我。
這天下,隻有一個人會在嘴上笑著和我說“落子無悔”,卻在最後關頭依舊放我一條生路。
而如今,我卻永遠地失去了他。
——
莊淩最後是被帶回家了的。
他最後葬在莊家的祖墳裡,他是有來生的。
我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現在已經是入了夜。
老鬼又開始到處亂飄,試圖不停地運動以得到一點溫暖。
這在生人看來,就是一團磷磷的鬼火。
這是我從林楚的眼睛裡看到的。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道士。
“薑道長,你看……”我聽見林楚低聲說。
薑道長擺弄了一下他的羅盤:“在那。”
羅盤指針精準地指向了我。
準確地說,是我的身體。
我心底一陣悚然。
“薑道長,我有一些話想和他說。”
薑道長不耐地敲敲他的羅盤:“快點。”
林楚向我走過來,蹲在我的碑前,點了一盞燭火。
火光照亮了他的臉。我才發現他眼底有些青色,眼眶也紅了。
……或許,或許。他心裡還是想著我的吧。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
“我對不住你,阿欽。”他說,“但是你不能這樣對我的妻子,她是無辜的。”
我愣住了。
我想解釋,我想告訴他我什麼也沒做,我甚至出不了這亂葬崗。但他什麼也聽不見。
“那天在酒樓和你撕破臉之後,我娶了程家的嫡小姐。”林楚低聲說,“如果沒有這一出,我肯定沒法娶到她。所以……謝謝你。”
我心底一陣寒氣漫上來,要把我整個人凍住。
罷了,罷了。阿楚,我願意為你做出任何事。隻要你想著我……冤枉我也好,背棄我也好,你恨著我想著我也好。
“那馬車也是我指使的。”他說,“要是擺脫不了你,我這輩子都要毀了。”
林家馬車,林家,林楚……
居然是因為這個,居然是因為這樣。
莊淩用他的命換回的我的命,這條我本來不要了卻願意為了他苟活至今的命,卻因為這個理由,喪失在馬蹄之下。
林楚站起來,回頭對薑道長說:“好了。”
薑道長拿出他的道具,把我碑前的那盞燭火拿走,放在一個小木桌上。
隨著他絮絮的念誦聲,一陣好久沒有感受到的痛苦襲來,好像要撕裂我的身體。
我看見一陣煙霧從我的身體上升起來。而我的魂體慢慢變得稀薄。
阿楚,阿楚,你不能這樣。
你這麼做,我下輩子要做不了人了。
彌留之際,我看見薑道長上前來,一腳踢翻了我的木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