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沈家兒郎,沈月中。(2 / 2)

蓮花吟 朱知岱 4327 字 10個月前

我在祠堂跪了數日,這數日隻有府中帶我長大的阿嬤給我拿了些吃食。

那時的我隻呆呆的跪在祠堂中,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去想。

長久以來的精神壓力,其實我活得很疲憊。

我沒有跪多久,換句話說也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那看不見日光裡的祠堂裡待了多久,有一天我不知道什麼時辰,祠堂的大門驟然打開,整片整片的陽光撒了下來,落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跪在祠堂那段時間,第一次看陽光。

後來我才知道,紅榜上的名字有我,甲榜第一,隻是因為那天下了些小雨,墨跡沾上了飄雨,字體變的模糊,所以下人沒有認出來。

我出來後,驟然又恢複了以往的待遇,甚至比以往更甚。我的叔叔伯伯們紛紛開始宴請各方來賓,中州有名有姓的家族幾乎來沈氏踏了個遍。

那時的我,距離人們眼中的登雲梯,大概就隻差殿試一步之遙。

我出來後一段時日,一直沒有見到那天去放榜處看姓名的下人,過了沒多久,府中就有比較高等的仆役向我邀功,說他瞎了眼睛沒看見我的姓名,人已經被流放了,他們幾個在他流放的路上做了手腳,這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發冷,但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發冷。也許隻是單純天氣真的很冷。

那時候,我便希翼著可以離開家裡,離開中州,離開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但我知道,這隻是虛妄。

我不想像我幼年那個被關在籠子裡的人同樣結局,所以我終於來到京城,殿試第三,甲榜探花,賜進士出身。

這也許本就是最好的結局,隻是,我隻是天下普通儒生,哪裡能夠料想到世事,料想到我的劫數即將來臨。

在我真正可以到達自由的路上,我遇上了睿定爭。

其後所有,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說,我又該如何說呢,安慰自己命數如此?還是對自己說逆來順受。

我嘗試過解脫,嘗試有沒有人可以聽見我的呼喊,我隱藏其下不敢大聲說出的呼救。

也許有人聽到,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結局都是一樣。

我還是看見了母親遞給我的這杯毒酒。

我知道母親什麼意思,母親一直便是如此,如果這件事敗露,那麼我必然會牽扯上禍國殃民,故意勾引皇室重臣的帽子。平常人要想和皇家做爭鬥,幾乎沒有可能,曆來這樣的爭鬥,隻有一個結局,沒有其二。

母親太清楚了,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清楚,要求我必須做下的決定,我隻能舍己保族,我隻能以死保名。一個人的名聲,清白,在這個世間,在大多數人心中,絕對會比性命更為珍貴,我曾經想過我會以何種方式去世,是拚死上諫,死在朝堂,還是隨軍出征,死在沙場。

我所想的每一種死,都是為了我心中的忠,現在,對於死在這種方式上,我其實還是覺得驚異。

但其實也可以理解,母親需要我這種死,表明沈氏一族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名聲,保護沈氏後族從身科場而不會被士大夫謾罵。

我的母親,她向來是一個這樣的人,為了家族,沒有什麼不能舍棄,這其中,更包括了她數十年來的幸福。

人始終會死,我安慰自己,讓自己想通,但心中,總有漣漪。

母親遞給我酒時,當時不知為何,我仍舊是想起了睿定爭的麵容。

他的年歲比我大很多,每次在我身旁時,卻總像一個孩子一樣,我知道他癡傻,也知道他做很多事情沒有智力,隻是想,所以就這樣做了,不計後果,不計得失。

其實我很羨慕他有一個可以眷顧滿足他赤子之心的家庭。但我更清楚,我沒有。

我隻是遺憾,沒有怨恨,我做不到怨恨撫養我長大的人,我小的時候,有一年犯了急病,母親抱著我尋遍了天下名醫,那些年家族的動蕩,母親的艱難,我看在眼裡。

我相信母親是愛我的,同樣我也相信,母親更愛有用的我。

世事易碎,我不怨恨,也不覺得妒氣,大概更多的,我隻覺得悵然若失,我應該是失去了什麼,但更多是覺得解脫。

當一個無家無族的普通人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這千斤的重擔壓在其上,我感覺到抱歉。

對於家族,我希翼著,再也不欠什麼,以後來生,如果真有轉世,那麼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帶著自由的風。

想起小的時候難得的閒暇時光,可以坐在遊亭看著冬日彌漫的日光。

一旁的下人上前來向我恭敬稟道,我養的小貓失蹤了。他們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

我知道,沒有所謂的失蹤,隻是前幾天,我在假山陰鬱處撿的這隻小貓,被母親發現了。

所以,這隻小貓,大概已入彼世去了。

我看著仆人,臉色仍舊恭敬,似乎府邸中,每個仆人,臉上都是這樣的麵具。

“人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恍惚間,我驟然問詢仆人。

仆人聽即愣了一瞬,又瞬間假笑起來,笑道:“這奴才也不清楚,大概,就如說書人口中,是一個安靜快樂的世界吧。”

現在,我要去那個安靜快樂的世界,找我幼年時曾抱在懷中的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