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沈家兒郎,沈月中。(1 / 2)

蓮花吟 朱知岱 4327 字 10個月前

我的姓名其實無甚重要,我生下來,父母對我寄予很大希望,所以賜名月中,地位清高,日月每從肩上過,門庭清豁,江山常在掌中看。有時候,我也很想知道,他們借用這句詩為我取這名時,懷著怎樣的心情。

在我年幼的時候,我常常被關在厚重門邸之中,寅時便會起來,讀書直到亥時,我現在回憶起那段經曆,其實有很多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有印象的隻有每天方塊一樣的字體,粘在厚重的油墨印上,和一旁閃爍著弱光的燭燈時強時弱,閃閃滅滅,如同人力在這世上卑微無力的掙紮。

其實這樣的生活並不算枯燥,那段時間的讀書其實我倒覺得還是少有的輕鬆,真正讓我不能舒展的是,每日早間晚暮在母親身邊聆聽教導。

這個時刻,反而是我一生之中,最為害怕的時候。

很多時候,我更感覺到的是呼吸困難。仿佛有什麼東西一直壓著我,讓我無法正常的呼吸,有時候夜深人靜之時,更害怕周圍出現的任何聲音。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直到已然學會把痛苦當成本來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在中州究竟待了多少年,長久的處在這方圓書台之中,會本來而來的忘記時間的流逝。

每一年年末時,家族的祠堂便會開啟,這是每一年必然的大祭祀。

隻有這個時候,母親無暇顧及我,我才能稍稍舒展片刻。但這樣的舒展,在我稍稍逐漸成年後,便就沒有了這樣的待遇。

我是家族中的長子,也是家族中的嫡子。在我逐漸長大後,我便要承擔更多家族中的事務,承擔起為家族百年光輝的使命。

我記得我還是四歲時,我的祖父那時還未故去,他將我抱起,讓我仔細看這偌大祠堂裡跪著的無數宗民,他告訴我,你是家族發展的希望,這偌大千百人的未來都在你的手中,他們是沈家的宗族子民,他們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你必須光耀門楣,光耀沈家,回饋家族。

年幼的我點了點頭,即使不太明白祖父說的話語意味何意,但我知道,我必須做到。

一步一厘都不能出錯,一旦出錯,那就是上百千人的未來在這裡消逝。

我沒有辜負任何人。即使有時候我也分不清讓我不斷向上走,為家族爭光回饋家族的本心到底是什麼在驅使。

我不知道,亦無法分清,或許這根本就不重要。

童生試、鄉試、會試、殿試。中間不是沒有失利過,我記得我八歲那年第一次從童聲試場出來時,那時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孺一瘸一拐的從朱紅大門出來。

考場裡年齡下至幼童,上至耄耋,均能看見。

大多數人考一輩子尚還不能滿秀才,年幼尚小,其實很多事我都無法理解原因,直到放榜的那一天,母親牽著我去看貼榜,最終他們在甲榜中找到了我的名字,母親肉眼可見呼出一口濁氣,但為了保持這世家主母應有的風範,她平呼了口氣,隻道:“過童生試隻是最基礎的而已。”

沒錯,童生試隻是這浩蕩試場門楣裡,最基礎的台階。

侍人扶著我準備回府時,我透過這烏泱的人群往裡回望,看見眾多老孺烏泱泱的擠著,急迫的在這紅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後來,回到府中時,我便聽見下人說,有位九十一的老者中了,剛看見自己名字的一刹那,驟然歡笑異常,當場就倒地身亡。

有很多次,我也經常做夢,夢見的東西光怪淋漓。大多和放榜沒有名字相關。

但實際上,這樣的事情是真的出現過一次。

我記得那時候我十三了,會試放榜的時候,整個榜上無名。派去看榜的下人從頭看到尾,看了足足十遍,沒有我的名字,他當時嚇得要命,又不得不回去把這個消息報給主母。

他回來的時候,毫無出去時的歡快模樣,整個人蒼白無力,嘴唇張開時更是軟弱無綿。

一句不長的話,終於他花費了一刻鐘的時間磕磕絆絆的說完了。

整個大堂中一片寂靜。族中長老坐在上位,母親坐在一旁。整個大堂足足三五十人,居然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我站在其中,無數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是沒有衣服,整個人如□□透明一般處在其中,讓這其中的人肆意打量。

那時其實還是春末,夏至已來,我卻覺得寒冷。

其實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已經記不大清了,唯一還記得的,大概隻有族中長老那令人無法言說的眼神。

其實後來我也回憶了很久,為什麼我會記不清,究竟是因為我逐漸長大所以才記不得我十三歲發生的事情,還是我本能的排斥,不想要記起那刻的混沌。

我被罰在祠堂跪了數日,中間沒有飲食,隻呆呆的跪著,那時候我感覺到自己隨時饑餓死去。

世家其實本就如此,若一個人有為家族奉獻的可能,有才能,有能力,至然會重加培養,來待以後重用回報家族。

若一個人無用,大概便就是無邊的黑暗了,世家之中沒有利用價值的子弟,下等的侍子相差無異,融不進任何讀書人的圈子,也無法放下身份和普通人同樣。

我的身邊其實有很大一批這樣的人,唯一有印象的,是我小的時候去父親同僚家玩,看見那家一處隱蔽的房屋中,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壯年人癡癡傻傻,被關在籠子裡咿咿呀呀,身旁是偌多的書籍宣紙。

那時候的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還有人被關在籠子裡,身旁還放著偌多的書籍。

一旁的下人看見我還在此處停留,連禮儀也顧不全了,隻慌忙催促我快走。

每個世家之中,如果出現了能為家族奉獻的人,至然而然,也會出現,沒有能力為家族奉獻的人。

後來我便了解到,這戶人家家中早年有一子,屢試不第已然心智失態。家中以此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