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大起大落，做過人上人，享儘世間富貴；淪為階下囚，受儘冷眼欺侮。

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被流放的第二個月整。那是九月中旬，南疆下起了大雨。大雨一連下了兩天。

我被官差叫去修城樓，每日二十個錢。

因為我原來是王爺，現在在這兒做苦役，少不了有人以差使我為樂。無論晴天還是下雨都要我去乾活，若是動作慢了總免不了一頓鞭子。

發工錢的時候，彆人二十個錢還補貼一餐飯錢，輪到我就隻有十個錢。原本他們怎樣磋磨我我都是不在意的，因為我要攢錢把翎翎送回江陵，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便改了主意想送封信回去給定遠候，讓他派人來接她。我的信沒人敢送。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要回江陵養老的老主簿，他管我要一百兩才答應幫我送信。我原打算去劫殺兩個落單的客商湊錢，可是那樣我就成壞人了，翎翎最討厭壞人了。

我生平第一次感到無奈，便將主意打到在那幾個克扣我工錢的差役身上了，用一塊破石頭騙了他們。

等到他們發現上當了，來找我麻煩。我毫不猶豫便將那幾個酒囊飯袋打得個個鼻青臉腫，不過他們之中有個臉上有道疤的拳腳功夫倒是不錯，和我打了幾個回合，漸漸落了下風。

我總聽到他跟人吹噓自己拳腳功夫怎麼厲害，他不願丟麵，便刻意壓低了聲音，他說隻要我讓他贏了，便給我一百文錢。

一百文錢若是放在從前掉在路邊我也不屑於彎腰去撿。我也希望像話本子裡那些大俠一樣視金錢如糞土，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氣節當不了飯吃。

我隻能竭力護住自己的臉，若是叫翎翎看見了她又要難過的。

雨又開始下，他們也打累了，便都跑到棚子下麵躲雨了。我躺在地上任憑雨水將我身上的血衝刷乾淨，才撿起那個錢袋子，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一數隻有八十三文，心說:真狼狽啊!還好她沒看見。

我記得她最仰慕那些話本子裡的那些英姿颯爽、武功超群的江湖俠客了。有一回她召了個江湖賣藝女子進府，天天跟著她學功夫，學了幾天就受不了了便將主意打到我身上。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學什麼，胸口碎大石嗎?”她倒真有這樣的打算，我沒同意，不過現在想想要是當時學了，現在就可以賣藝賺錢了......

我回到家看到她站在屋子裡，把裙子係在腰上，露出兩條白嫩嫩的小腿泡在水裡，用一個瓢在往外舀水。因為家門前就是河，河水暴漲，地勢又低，院子裡都是水，屋子四麵透風也進了水，屋子裡擺滿了接水的器具，連我們吃飯的碗也拿來接水了。

有一條細黑小蛇從她小腿邊滑過去，她正巧彎下腰去舀水，被嚇得一屁股坐水裡了。我趕緊把她從水裡拎起來，拎到裡屋的床上。床很小放滿了裝衣服的箱子，那些原本放在地上不過裡屋也進水了，她就把它們搬到床上了。

我找了塊帕子蹲下來給她擦腳，她的腳在水裡泡太久了，小腿開始冰的嚇人。她頭發濕著，嘴唇也發白，還衝我笑，我說，笑什麼笑。

她回答，因為你回來了。她想保持笑容，可是眼淚落下來了，她哽咽著說:衛璟，我們的家沉了。

我想給她擦眼淚，她卻避開了，抽噎著說:“你還沒洗手呢?”

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這時候還知道嫌棄，我改用手背抹掉她的眼淚:“沒事，沉了就再造新的。”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我，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頭“可是我們沒有錢。”

我從床底下把我藏錢的陶罐子抱出來，給她看。

她擦乾眼淚，瞅瞅罐子又瞅瞅我，把枕頭一摔，憤憤道:“我在那餓肚子，你還藏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