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露在外麵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眼睛都哭腫了，看著比平時小了很多。她哽咽著說:“越大夫死了!”
我在城東的牆角找到喝得爛醉的柳林州，沒有多說半句話，將他狠狠打了一頓。
負責此案的捕頭叫易安陽，聽說是從上頭貶下來的，不到半日就將凶手緝拿歸案了。他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正在給翎翎熬藥，她不知道吃了什麼，身上起疹子了，整張臉都腫了，本來是去找越大夫治病的，結果遇到那樣的事，那天之後就病了。
我問了當時在場的人才知道那個叫一念的和尚原是惡貫滿盈的盤城七鬼之一的赤霄，多年前盤城七鬼血洗花城，柳林州未過門的妻子連同她一家老小不幸慘死。
柳林州苦尋多時，好不容易找到，在蒼炎山與他們死戰，可惜武功不濟隻殺了其中兩人，其中為首的赤霄被他用骨鞭在臉上留下一道長疤，跌下山崖，不知所蹤。沒想到在這裡又遇到了他。
仇人見麵自然是分外眼紅的，他不顧眾人勸阻，和一念和尚打了起來，起先一念和尚是落於下風連連閃躲，直到被柳林州一腳踢在胸口，摔在院中的柴禾堆上，見了血，念珠散了一地，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腦袋磕破了，滿臉是血有人向我形容就像是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鬼，柳林州因為舊傷未愈對他不要命的打法一時招架不住，被他狠狠摔在地上，越大夫見他不對勁，便想拉開兩人，哪知此時的一念和尚力氣大的出奇，掙開三個青壯年的束縛，隨手撿起一把刀砍向離他最近的年輕人。
眾人哪見過這架勢，立即四散而逃，翎翎不知道被誰推到他的麵前，他提刀就要砍，越大夫離得近想都沒想就推開她，刀砍在越大夫的脖頸上，鮮紅色的血噴湧而出，翎翎拿手去捂卻依然止不住。
我去看時，殺人凶手一念和尚被捆在柴房，潔白的僧袍染上了血漬，不知道是誰，又為他重新穿好了念珠，他又恢複了之前的祥和。翎翎不知道在和他說些什麼，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再流不出半滴眼淚，我隻聽到她對一念和尚說:“越大夫，死了......”
翎我一腳踹在他的胸膛上，他倒在地上，口中經文不斷，我聽出他念的是往生咒，隻覺得諷刺。便抓住他的領子，一拳一拳得打在他的臉上，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掙紮，殘缺的右手不斷轉動手中的念珠，念著往生咒。
我覺得像拳頭是打在棉花上一樣，把他丟在地上，冷笑“人都死了你念什麼往生咒!”
他依舊低頭念著往生咒，沒有回應我的話。。
一念和尚依舊那副沉默不語的模樣，我奪過他手中的念珠，扯斷了珠子散在地上，有幾顆滾到我的腳邊，我看到每一顆上都刻著繁複的咒語，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鎮壓妖魔的法咒，一念和尚說他體內有妖魔，隻有殺了他，他體內的妖魔才不會再出來害人。
他說:“殺人不是我所願，卻是我所為.”所以他願以死謝罪。
我不知道以死謝罪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我隻知道即便他死了，越大夫和其他死前的人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一念和尚他說:“我不知道我從前是什麼樣的人，我跌下來山崖便忘記了前塵往事。是師傅救了我，他說是我個好人，從前一心向佛，上山求佛的時候，路遇惡匪才遭此不幸的，我相信了他，便剃了度跟著他做了和尚。師傅賜我法號一念，要我一心向善。我謹記著師傅的話，日日誦經，處處行善。
後來有一日寺中來了四個惡人，他們說我是他們的同伴，我不願隨他們走，他們便要殺了我，我的頭磕在石頭上昏了過去，醒來便見到寺中屍骸遍地，大火滔天。
我好不容易找到師傅，他受了重傷，我記得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但他還是讓我快走，他臨死前對我說，善惡全在一念之間，要我銘記於心務必慈悲為懷。我一直都記得。
佛說，善因結善果。可我救了被惡匪擄走的女子，卻使得整個村子都遭到惡匪的報複，我為救村民殺了為惡的匪首，但他的妻兒又要來報複我，我躲進深山，被我救了的女子卻為了二兩銀子出賣了我。垂死之際，我想不通，便有了心魔，惡念滋生，等我醒來發現雙手沾滿鮮血。
我本應該早就一死了之，可我記得師傅說的善惡全在一念之間，我精研佛法，試圖驅散心魔，但效果甚微，我想自我了斷，心魔便出來阻止我。我遊方各地，隻求一個解脫。”
我沒有殺他，但他還是死了。
那晚，南疆下起了第一場雪，大雪過處一片慘淡景象，雪落入地上的鮮血中，很快消失不見了，柳林州一個人坐在屋頂上隻著了一件單衣在喝酒，他的手邊放著一把沾著血跡的短刀。
我爬上去，他便遞了一壇酒給我，我剛要推辭，就聽他開口說:“裡麵是水。”他已經沒錢買酒了，他正在喝的是最後一壇子烈酒，是他拿鑲金的刀鞘換的。
我便喝著水，他喝著酒，喝著喝著他突然指著遠處的山坡對我說:“衛璟，我以後要埋在那裡!”
我以為聽錯了，他便又耐著性子說了一遍:“我死了以後，你幫我埋在那裡，我原本在孫木匠那裡定了一口棺材，但現在越大夫死了那口棺材就給他了，你要再幫我買一口......”
“
不久後的一天傍晚，西邊的晚霞映紅了整片天空，有小孩兒跑過來告訴我“柳林州快死了！”
我趕過去的時候，見他躺在一棵胡楊樹下，雙目圓睜，我以為他已經死了，走過去想幫他合上雙眼，卻沒想到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衛璟，記得幫我買一口棺材。”
我點點頭，向他發誓定給他買一副上好的黃花梨棺材，他才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