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照得如墨般的夜空愈發深沉。
冬日裡的風本就寒冷刺骨,一入了夜,冷意就越來越甚。即使奢侈如日夜燒炭的步家將軍府這般的,也難抵寒風的侵襲。
此時此刻,步府裡裡外外皆是燈火通明,和此般高調相反的是,府邸裡卻沒有任何一絲聲響,無論是絲竹管樂聲,或是飲酒高歌調。
碩大的步府,除了火燭油燈的光亮,便是一片唬人的死寂。
就仿佛,這並不是一場以往在步府中稀疏平常的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晚宴,而是......
另有玄機。
此時此刻的步府偏殿裡,幾乎聚集了大半個府邸的人,有步宥立步將軍的各位親眷、大大小小幾個親近的手下,還有低眉順眼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的侍女,來去神色匆匆的大夫……
最靠近房門邊上的軟榻上,坐著一位麵色蒼白、臉頰上還掛著淚珠的女子。
倘若此時有位素不相識的人走進來,恐怕目光就會立刻被她牢牢吸引住——因為她幾乎算得上是美得驚心動魄。
她的膚色白皙,在一旁晃動的燭火微光的照映下更為突出。這樣一張凝脂般的麵龐上,一雙烏黑的杏仁眼此刻正微微顫動而低垂著,睫毛上還掛著幾滴顯眼的淚珠。烏黑的青絲散落了幾縷在耳前,正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搖晃著。幾乎快要散落的發簪上插著一支搖搖欲墜的蝴蝶步搖,晃動的珠子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像是終於忍不住一般,她緊緊咬住的嘴唇間溢出一聲嗚咽,緊接著便抬起自己的手,用寬大的袖擺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又傷心過度般地身體發顫了幾下。
胭脂色的衣袖半掩在她的麵前,卻愈發顯得她楚楚可憐起來。
大概是她這副模樣實在是太過讓人心疼,原本站在偏殿另一側的一位侍女取了一塊絹子,急匆匆地走過來,半跪在軟榻邊上,伸出手用絹子在哭得傷心悲痛的女子臉上輕輕點了幾下。
“夫人彆難過了,小心哭壞了身子。”侍女小心翼翼地為這位步夫人擦去還留在臉上的眼淚,“整個荔京城內最好的大夫都被請了過來,步將軍福澤深厚,一定會康複痊愈,安然無恙的。”
聽了侍女的話,這位步夫人,本名寧憐之的美人眨了眨她還含著淚珠的雙眸,抽泣著點了點頭,便接過了侍女手裡的絹子,借著抬起的手和衣袖的遮擋,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著淚痕。
在在場的所有人看來,寧憐之都是一位正因為夫君突發不知名惡疾而焦心的妻子,她的眼淚一串接著一串,仿佛正因為傷心難過而流不儘一般,整張如雪的麵龐上,儘然是她訴不儘的憂心。
正因為動作的遮掩,竟沒有人能看見,此時此刻她胭脂色綢緞的衣袖後麵,旁才還哭得肝腸寸斷的女子,竟然露出了一絲令人後背發涼的冷笑。
康複痊愈,安然無恙?
寧憐之輕輕發出一聲嗤笑。
無論如何,她今天都不會讓這種情況再次發生了。
這一次,她要讓他一夜暴斃,棺材落地。
似乎像有什麼預兆一般,偏殿沒關緊的窗子忽然又傳來外頭的動靜,一陣狂風大作,庭院裡的樹木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從縫隙裡溜進來的風忽的一下吹滅了寧憐之身側桌台上的火燭,引得侍女發出小聲的驚呼。
寧憐之眉毛略微一擰,舌尖輕輕抵住了上顎。
“窗戶怎麼沒關緊,哪個丫鬟做事這麼不小心?”坐在另一側的一位年長的女人臉色一沉,扭頭衝著身邊的幾個侍女皺起了眉頭,“宥立還在裡頭病著呢,這麼冷的風灌進來,要是有什麼差錯該怎麼辦?”
一旁一位年紀較小的侍女見狀立刻跪了下去,“老夫人息怒,琴月方才一時心急才疏忽了,還請老夫人不要責罰。”
這位看上去不怒自威的老夫人不是旁人,正是步將軍府主人步宥立的親生母親,元和老將軍的正夫人。
年老的婦人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但這卻絲毫沒有消減她眼睛裡銳利的光芒。她的目光落在還跪在地上的琴月身上,後者立刻打了個冷戰,肉眼可見的更加慌亂起來。
“彆在這裡多廢話了。”老夫人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趕緊去關上。”
方才還跪在地上請罪的琴月慌忙行了禮連聲道謝,之後便小跑著關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