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算是鬆了一口半吊著的氣,刹那間感到全身上下鬆乏了許多。
“夫人,我斟了盞熱茶來,您先喝一些。”方才進到側室忙活的琴月再一次走了出來,手上還端著一盞漫著熱氣的茶。她快步走到軟榻旁邊,將茶盞放在寧憐之身邊的木桌上,微微點了點頭,“我去拿件更換的衣裙來給。”
寧憐之淡淡地應了一聲,捧起茶盞就著蒸騰上升的熱氣輕輕吹了一口氣,感受到了熱意在眼前彌漫,頓時感覺自己的疲憊被驅散了些許,白皙的手指在茶盞上敲了幾下。
吹了幾下,寧憐之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盞,感受到久違的暖意在身軀裡遊走,哭得梨花帶雨而顯得無比蒼白的臉頰上,終於浮現出了點紅暈,不知為何,卻比方才那副嬌弱的模樣更為吸引人了。
喝完了一盞熱氣騰騰的茶,寧憐之覺得自己的頭暈也隨之消散了不少,於是動了動自己的身子,俯身朝著軟榻另一側桌上的花瓶伸出了手,青蔥般的芊芊玉指輕柔地撫過還未完全綻開的山茶花苞。
下一秒,她就將羞澀模樣的山茶花苞揪了下來,緩緩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裡。
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在花苞上輕輕打著轉,深邃如夜的目光就這麼落在白中透著點綠的花瓣上,讓人琢磨不透她此時此刻在想些什麼。
倘若這時忽然間有人進來的話,就會發現這個方才還哭得嬌弱可憐的步夫人,臉上的表情早就如脫胎換骨一般變了一副模樣,眼下的寧憐之,竟能從她深沉的目光中,察覺出一點似有似無的厭戾。
就仿佛,方才那個“步夫人”,隻不過是寧憐之套在身上的一副皮囊。
她用手指碾碎了那個尚未開放的山茶花苞,臉上居然露出了點笑意。
但這並不是什麼溫暖柔和的笑,反而讓人看了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變換完這一係列表情之後,寧憐之將被她糅捏的不成樣子的花苞丟在一旁的桌子上,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自己的衣衫之間,拿出那個金線繡得花團錦簇的香囊。
寧憐之捏著那個香囊,指節有些發白,一時間竟露出了點緊張的神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從香囊中拿出了那個方才步景同遞給她的,還來不及看是什麼東西的小物件。
寧憐之用指尖捏著,拽出了香囊口,發現是一隻單邊的流金珍珠墜子。
隨即,她方才凝滯的臉上露出了點難以察覺的喜色。
寧憐之還沒來得及從中發散出更多的情緒,有兩道聲音竟同時在她的耳邊響起。
“夫人,衣服拿好了,您隨著我一同到內室裡先換了吧,身著這身沾了汙漬的衣衫終究是不太好。”
這是拿著一身蜜合色刺金羅裙走過來的琴月說的話語。
另一道聲音則是來自於一個寧憐之叫不出名字的小侍女。
她顫抖著嘴唇,跪倒在房門口離著寧憐之還有一段距離的磚地上,聲音裡也帶著些恐慌。
“夫人,不好了,步將軍他,他方才…薨了。”
寧憐之明顯地一怔,隨即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整個人猛然一晃,似乎下一秒就會從軟榻上跌落下去。
她仿佛還沒完全消化完這個消息的意思,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那位前來通傳的侍女,一直到對方唯唯諾諾地再次行禮,又重複了一遍之後,她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一樣,動了動蒼白的嘴唇。
“你方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寧憐之喃喃問道,雙目像是忽然間失去了焦點,從侍女的臉上移到臥房門前的一盆萬年青上,不斷重複著口中的話語,“怎麼可能呢,怎麼會這樣……定是我聽錯了,是不是,是我聽錯了是不是?”
侍女不知道如何回話,隻好又低下頭不去看寧憐之的臉,“夫人,請您節哀…”
一旁拿著換洗衣裳的琴月總算是回過了神,將層疊的衣衫都放於一隻手的臂彎,用另一隻空閒的手扶起看上去毫無生氣的寧憐之,“夫人,人已經去了,您彆傷心壞了身子。”
琴月攙住身體正發著抖的寧憐之,又朝著還跪在房門前的侍女揚了揚頭,“你先去回了老夫人,夫人已經知道了,換個衣裳就過去。”
“是。”侍女領了命令之後很快地就退下了,步履倒是十分急促。
寧憐之任由琴月扶到內室換好了乾淨的衣裙,期間半句話也沒有說,活脫脫像個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除了一直從從臉頰上淌下的淚水。
當然,旁人都以為這是傷心欲絕的步夫人聽聞了夫君的死訊而淚流滿麵,隻有寧憐之自己心裡清楚,這是她終於成功,親手打開複仇大門而喜極而泣的眼淚。
這一次所付出的一切終究沒有白費,寧憐之這麼想著,搭在琴月腕骨上的手指微微收緊,在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過後,她終究親手一點點殺死了那個人渣。
想到這,她幾乎都快要笑出聲來。
但她麵上的傷心依舊拿捏得十分合適,寧憐之就這麼頂著一副痛苦萬分的神情穿過了半個步府,終究抵達了偏殿。
一踏入偏殿,眾人的哭喪聲一下充斥了整個耳畔。
在眾人看不見之時,寧憐之極輕極快地勾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