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姑,不是我想隱瞞,是我也實在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寧憐之輕輕咬住自己的嘴唇,眼睫眨了幾下,再抬眼的時候已然又帶上了些哭腔,攥著衣角的手還在略微發抖,“最近我不知為何受了風寒,在自己房裡休息了好幾日,和宥立就沒見過幾次麵。我找幾個侍女問過了,在我臥病這些日子,宥立一直忙著朝政之事,常常徹夜不眠挑燈夜思,恐怕很大一部分是這個緣故……”
寧憐之泛著淚光看向身旁的床榻,步將軍依舊緊緊閉著眼睛,看不出絲毫生氣,她似乎被這一幕再一次刺痛了,拿起帕子掩住了淌著眼淚的臉頰。
“徹夜不眠?你身為他的妻子,竟也不在旁勸阻幾分?”老夫人一擰眉毛,像是完全沒有聽進去寧憐之說自己大病一場的話語,隻在意她後半段的那些內容,借著如此便要大發雷霆,“你真是……”
“母親。”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步景同忽然間開了口,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打斷了老夫人即將脫口而出的罵聲,他側過臉看向沉著臉色的老夫人,語氣卻是十分的平靜,“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兄長還躺在床榻上,先再看看他才是。”
步景同說完這番話,適時看向了床榻上的步宥立。
方才還死死盯著寧憐之的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收了收自己呼之欲出的脾氣,“方才那幾位大夫呢,怎麼這會兒都在外頭不進來了?出去將他們喊進來,就說宥立還剩一口氣的話,都得給我再治!若是不儘力的話,我殺了他們陪葬!”
寧憐之正覺得自己戲演得累了,想找個藉口換個地方歇歇,一聽到老夫人說了這番話,心裡不由得一陣竊喜,於是先俯了身子行禮,輕聲應了一聲是,便斂了斂衣袖,撥開垂在門前的珠簾,重新回到了偏殿。
她將老夫人的原話吩咐給了幾位大夫,見他們急忙惶恐地再一次走進了房裡,內心卻依舊毫無波瀾,甚至湧上一股久違的困意。
寧憐之用手帕點了點眼角,掩著麵打了個欠。
這出好戲的前奏實在是有些太長了,精彩的部分還沒到來,自己卻已經有些疲乏,甚至是等不及了。
寧憐之用餘光掃了一圈還候在偏殿裡的各路家眷,他們三三兩兩低聲交談著,神色都看不出什麼異樣。
她並不是很想立刻又回到那個昏暗而氣氛沉悶的房裡去,更何況現在老夫人剛對自己起了點疑心,自己在她麵前作再多的戲也隻會讓她生厭,起不到什麼她想要達到的效果。
反正步景同還在老夫人邊上,再怎麼說,也能替她周旋幾句。
雖然老夫人也談不上多喜歡他,不過比起自己,他那似乎是局外人的身份,更能起到點作用。
寧憐之微微眯起眼睛,過長濃密的眼睫在麵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走到邊上,衝著低眉順眼站在旁邊的一個叫不出名字的侍女招了招手。
“步夫人,有何吩咐。”侍女朝著寧憐之行了一個禮,規規矩矩地詢問道。
“我忽得覺得頭有些暈,想回我房裡歇息會。”寧憐之朝著侍女吩咐道,“一會老夫人問起,你就這麼同她說,說我身子不適稍作歇息。等會若是有什麼事,你再來叫我便是了。”
侍女行禮應答。
寧憐之招手喚了琴月到自己身邊,閉了閉眼睛,“我頭暈,扶我回房歇息會。”
兩人從偏殿的門走了出去,穿過蕭瑟冷清的大廳,平日裡時常歌舞升平的大殿裡,如今隻點著幾盞昏暗的油燈,火光在吹過的冷風裡搖曳,更讓人覺得唏噓。
八仙桌邊上守著兩個丫鬟,原本正偏著頭竊竊私語,不知道在和對方嚼什麼舌根,寧憐之耳尖地聽到什麼“去了之後我們該怎麼辦呀”這類的話,神色微動,抬起手輕輕咳了一聲。
兩個黃毛丫頭這才注意到從正殿經過的寧憐之和琴月,連忙低頭行禮。
寧憐之漠然地收回自己的眼神,淡淡地說了句免禮,隻用毫無波瀾的目光掃了一眼昏暗的大殿,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房間的方向。
整個步府似乎都籠罩上一層淒涼哀愁的薄紗,像是天空中忽然飄來一朵壓抑的烏雲,刹那間遮蓋住了原本風光無限的府邸,讓人不由得覺得驚懼、恐慌,還有幾乎止不住蔓延開來的悲傷。
然而寧憐之清楚的知道,她和這些人並不相同。
其餘的人驚懼恐慌,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這仿佛忽如其來的災難是因何而起,又會落得什麼樣的結局,而他們悲傷,是因為對於蒙受這場災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些情感牽連。
寧憐之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她不僅對這一場災禍知根知底,並且這一切的一切,正是她一手釀造。
至於她對於自己這位名義上的丈夫的情感,早在她的第一次死亡之後,就隨著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一齊煙消雲散了。
想到那些痛苦灰暗的回憶,寧憐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指甲隨著她用力的動作陷進手掌心中去,帶來些許疼痛。
寧憐之在夜色之中吐出了長長一口氣,眼前忽地被長廊邊五鬥櫃上的油燈光亮一閃,才晃神般地鬆開了自己的手。
她後知後覺地伸出手到自己眼前,張開的瞬間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出現了淺淺幾道血痕。
身邊的琴月察覺到寧憐之的異樣,看見她忽然間放慢的腳步,微微偏過頭來詢問,語氣裡有些擔憂,“夫人,您怎麼了?”
寧憐之垂下自己的手,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依舊是剛才那副看不清情緒的表情,“我沒事,有些乏力了而已,繼續走吧。”
琴月依舊有些放心不下的樣子,但見寧憐之似乎沒有要再次開口的意思,於是隻好點了點頭,扶著她步子邁得大了一些。
終於,穿過長廊之後,寧憐之由琴月扶著,回到了自己的房裡。
寧憐之像是終於卸下了身上一層厚厚的偽裝,她隨手斂了斂裙擺,便半倚在了一旁的軟榻上,順手從旁邊的位子上抽了個攢金花的軟枕置於腦後,勻了勻自己的呼吸,半闔上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