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三位大夫還沒開口便先跪下請罪,眾人的神色皆是一凜,室內的氣壓顯而易見地低了下來。
坐在中間主位上的老夫人挑起眉頭,布滿皺紋的手抓緊了邊上的雕花木扶手,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還長跪不起行禮的大夫們。
“說。”老夫人的聲音十分沙啞,還帶著極力克製也掩飾不住的顫抖,即便如此,她的臉上卻依舊是一副讓人分不清喜怒的神情,連嘴唇都繃成了一條直線。
三位大夫抖了抖袖子直起身子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儘是明晃晃的擔憂,一時間竟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老夫人終於是有些沉不住自己情緒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也帶上了些許怒火,“我不是讓你們說嗎?怎麼了,是一個個都變啞巴了嗎?連句話都不會說了嗎!”
這一發火,嚇得偏殿裡站著坐著的一眾人都再一次噤了聲,大夫們更是嚇得麵若菜色,幾乎要抖成了篩子,麵麵相覷了起來。
氣氛竟一時間凝結了起來。
寧憐之原本隻是想坐在一旁看戲,除了時不時落下幾滴眼淚,就是往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並不因為彆的,隻是因為眼下她的心情實在是好得很,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沒忍住笑出聲來。
不過眼下,她忽然間變了主意。
寧憐之用眼神示意琴月新拿來一盞冒著熱氣的茶,眨了眨眼睛又擠出幾滴眼淚,刻意沒有用放在邊上的帕子抹去,而是直接捧著茶盞徐徐走向神情不悅的老夫人。
“君姑消消氣,先喝口茶先。”寧憐之一開口,聲音裡還帶著未消的鼻音,顯得越發楚楚可憐起來。她將茶盞端到老夫人的麵前,卻沒想到對方目不斜視無動於衷,甚至不肯將自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半分。
可即便如此,寧憐之也沒有半分氣惱,隻是從善如流地將茶盞放到老夫人周邊的木桌上,轉而看向了三位唯唯諾諾不敢作聲的大夫。
“君姑方才問你們的話,你們莫不是沒聽見?”寧憐之用眼神一一掃過麵前的三位大夫,聲音不知不覺中就冷了幾分,“步將軍現下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如實說來就是了,何必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地不肯開口?”
寧憐之一口氣說完了這番話,很應景地再次紅了眼眶,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終於,在最中央的那位大夫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行了個大禮,開了口。
“步老夫人,小民等方才忙前忙後數個時辰,已經竭儘全力為步大將軍診斷醫治…但小民等人實在是醫術拙劣,即使用儘渾身解數,也,也……”
大夫再一次磕頭請罪,“步大將軍此病症實在是蹊蹺,來勢也太猛太急,民等實在沒有法子了…此刻步將軍正昏睡著,恐怕……恐怕是撐不過今晚了。”
此話一出,原本還冷著一張臉坐在軟榻上的老夫人猛然間站了起來,抬起的袖子正巧將寧憐之剛才放在桌上的那個茶盞掃了下去,哐當一聲,雙彩白瓷的茶盞從高處掉落在地上,刹那間,隨著刺啦的聲響碎成了無數的瓷片,滾燙的茶湯也隨之潑灑了出來,落在磚上。
整個偏殿聽到了這句話,忽然間就像炸開了鍋似的,一時間,驚呼聲、抽泣聲皆不絕於耳,聽得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
寧憐之聽到大夫說的話了,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方才那番話語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回味了一會,才從中查出幾分真切來。
就這樣,她仿佛慢半拍似的,才在心裡消化完了這個信息。
她抬眼看向偏殿中的其他人,老夫人此時此刻已經被身邊的侍女牢牢地扶住了,其餘家仆親眷們也皆是傷心悲痛的模樣,至於步大將軍的那位弟弟步景同——
寧憐之輕輕抬眼看了過去,隻看見他低下的頭和撐在膝蓋上正在發抖的手。
是在哭麼?不……應該是和她一樣,心裡早已樂開了花吧。
寧憐之衣袖遮掩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用極快的速度觀察完眾人之後,她忽然間腳麵上略微傳來痛意,她低頭一看,原來是方才被老夫人打翻的茶有一部分濺到了她綢緞的鞋麵上。
她動了動腳,一抿嘴唇,終於緩過神來般地晃了晃自己的身子,一下淌下來兩行眼淚,像是傷心過度終於支撐不住自己一般,忽然間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