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17年,冬,亥時。
程瑤一身紅衣,站在冷宮最高的飛簷之上。
冬日飛雪,朔風獵獵,程瑤的身體像是隨風擺動的蘆葦,空蕩的宮牆內卻沒有一人憂心她是否會失足墜落。
遠處的主殿燈火通明,紅色燈籠,風裡還隱隱傳來歡欣的音樂,程瑤踮起腳尖,她看到一條由金紅色華蓋組成的紅色長龍,順著蜿蜒的皇宮廊道,緩緩靠近後宮的主殿。
程瑤定定地凝視著最前麵的華蓋,目光似乎能透過人群與儀仗,看到下麵轎子中的新皇後,雲邖正在主殿中等待的新皇後。
朔風如冷刀,劃得人心鮮血淋漓,傷痕累累。
緊鎖的宮牆外,也有因為看管她這個廢後而不能去看熱鬨的宮女太監,他們的聲音根本不壓低,就這樣大聲譏諷,故意隔著宮牆說給程瑤聽,“哎呀,聽說新後宴賞眾人,去了的宮女太監都有賞錢可拿呢。”
“是啊,聽說是尚書之女,溫柔大方,定能穩定後宮。”
“嘖嘖,可惜了我們威風的程娘娘。”
“哈,還威……”
其中一個小太監嗅到了燒糊的味道,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等等!”
身後熱浪衝天,小太監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猛然扭頭看向身後的宮牆上方,他看到了宮牆內冒出的滾滾濃煙和烈烈火光,頓時慌了神,未儘之言卡在喉頭,“走,走水了!!”
這偏僻荒涼之地,連防止走水的水缸都已經凍成了冰塊,他們隻好跌跌撞撞瘋狂跑向其他宮殿,邊跑邊大喊,“走水了!救命啊!救人啊————”
小太監的喊聲淹沒在茫茫雪花紛飛之間。
正如那一抹紅顏淒淒的身影,主動投向火海,被烈烈燃燒燃燒的火舌卷入,吞噬殆儘。
那一晚,本應鑼鼓齊鳴,整個皇宮卻謹小慎微,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不隻是因為本朝廢後身亡,更因為這廢後程瑤囂張跋扈、權勢滔天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以至於她權柄被廢,勢力被拔,身在冷宮,眾人卻還恐懼她仍有殘黨,那群瘋狗會像他們主子那般瘋魔,朝他們報複。
一開始沒有人覺得那具焦屍會是程後,因為她太愛美,怎麼會選擇這樣的方式離開人間呢?
可是太醫院檢查過屍骨,無論是膝蓋處救皇帝所留下的舊傷,還是牙齒特征,還有身邊燒黑燒裂的龍鳳玉佩,這些證據都一一表明,眼前這個人就是那個無法無天的程瑤。
禍國妖後,就這樣死了?眾人毛骨悚然。
皇宮暗潮湧動,有人覺得程後的死是必然的,隻是遲早的事情,因為程瑤被雲帝傷透了心,家族被誅,勢力被拔,自己又被拘泥於小小的冷宮,如此傷心打擊,故而她才會在雲帝大婚的這一天自焚身亡,以報複雲帝,想在雲帝心中留下永遠的記憶。
雲帝誅殺程瑤全族之時,她不在乎,她甚至是認為程家真的有篡位之心,而她被送入冷宮的那一天,從沒有流過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令無數妃嬪嫉妒的那張容顏已然消失,乾癟枯萎,甚至看不出半分程後的韻味,她連死,都要死得如此張揚。
如今以這種方式離去,倒也像她瘋魔的性格。
很快,宮中便沒有人敢議論程後了,因為他們冷心冷情的雲帝於雪夜枯坐一晚,第二天,便殺了宮中所有碎嘴的奴才。
關於程後的事,就此成為了雲帝逆鱗,無人敢提。
——
蜷縮躺在寬大坐榻上的美豔女子雙眼緊閉,臉上血色全無,晶瑩的冷汗緩緩滴落,眉頭皺起,嘴唇緊咬,顯然她陷入了難言的恐怖夢魘中。
她雙手緊緊抓著身上的被子,瑟縮身體,似乎在拒絕什麼靠近一般,表情越來越緊繃,呼吸越來越急促。
“!”
倏地,她猛然睜眼,大口喘息著,顫抖無力的手哆嗦著扶住床榻的邊緣,趴在床邊緣,身體虛弱無力,低頭忍不住地乾嘔。
片刻後,她冷然垂眸,隨手扯過價值昂貴的蠶絲薄毯擦擦嘴角,隨即扔在地上。
站在旁邊侍奉的宮女立刻跪伏在地,戰戰兢兢地膝行至床邊,雙手奉茶,另外幾個小太監更是捧起臟掉的薄毯,彎著腰退出宮室。
宮內侍從,人人驚懼自危。
昨天晚上,程後前腳步入邖澤宮,後腳就被發怒發狂的陛下用硯台砸了個頭破血流,血淌了滿地。
之後更是被暴怒之中的陛下給派人拖回住所,程後瘋魔,她雙手抓著陛下的蔽膝不放,陛下一劍削去被抓著的那斷,劍鋒太利,請直接將程後指尖刺出了血。
額頭被砸,失血暈厥,程後不光沒有得到陛下的心軟,反而將正在被太醫包紮的程後,直接命人拖回住所,禁足半月。
那當真是拖行,幾個太監扶著美豔淒楚的皇後,雖然已經儘力沒有讓她更加狼狽,但終究是沒有儀仗的幾個侍從,一番攙扶過後,形容狼狽。
雖然夜晚宮中人沒有那麼多,卻也依然有很多人看到了這令程後顏麵儘失的一幕,陛下如此不管不顧,這和廢後又有什麼區彆呢。
所有人都知道程後醒來一定會更加瘋魔。
雲帝也知道會是這樣,於是他早就派人駐守在程後的宮殿門外,像是看守囚犯一般,兵戈相接,嚴防死守。
如此這般,不知道程後醒來會做出什麼瘋事。
想到這些,端著茶杯的宮女的手更抖了,以至於她都沒有接住程瑤遞給她的杯子,那薄薄的瓷杯一下子就摔在地上,脆響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