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它會問什麼,也在心中決定它問什麼都不回答——它今天擅作主張,闖進了我的私人空間,我可以不計較。但我和它並沒有熟識到可以允許它回溯我的過往。
然而等了一會兒,我已經逐漸撐不住困倦要睡著了,它仍是什麼都沒問。
半夢半醒之際,隻能感覺到它微微俯下身來,五指從我發間穿過,輕輕捋下了我腦後的發圈。說:“今天謝謝你。晚安,談上尉。”
仿生軀殼眼底的藍光徹底消失了。
赫斯緹亞重新掌控了身體,標準的三分微笑重新浮現在了嘴角。但不知道是不是bug被修複了一部分的緣故,她此刻的笑容,看起來比平時要鮮活得多。
“那個……它沒有屏蔽我的信號輸入,我都聽到了。”她說。
見我閉著眼,沒有回應,她熄滅了房間裡的燈。
月光流瀉進窗口,又被緩緩降下的窗簾一寸寸溫柔遮蓋。
“謝謝你,”赫斯緹亞站在黑暗裡,小小聲地說,“晚安,主人。”
一個月後,“信戰”的評審會如期舉行。
作為目前信息化軍事技術領域最高等級的獎項,第一屆“信戰”東風占儘,成為了一場全軍矚目的盛事。我所在的一營也不例外,最終評審那天,甚至停了半天的訓練,改為全體看直播。
可惜當天上午,我陪指導員去送一個受傷的戰友轉院,回來途中趕上晚高峰,到基地的時候已經晚上六點多。評審會的時間已經過了。
但奇怪的是基地裡空蕩蕩的,活動室前的大屏幕還開著,所有人都聚在那裡。
我走到活動室前的廣場上,一個高挑的女兵看見我,立刻起身向我招手,是一連的副連長顧穗禾——我和她是在新兵營的上下鋪,從那時起關係就很好。她給我留了個不錯的位置:“這邊這邊!我還以為你趕不上了呢!”
我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眼時間:“這是超時了?”
“出了點小狀況——看見那位了嗎?”顧穗禾示意我看屏幕,此時,一支團隊剛剛答辯結束,正在退場。其中一位老人顫顫巍巍地被人攙扶著下台階,一頭蒼蒼白發,格外引人注目。
禮堂頂端的大屏上是森鬱的綠、海鯨的白和蒼空的藍組成的“潛翼X”標誌。
評委席和觀眾席上的掌聲久久不絕。
“那是王院士,‘潛翼’數字係列的初代設計師,”顧穗禾說,“王院士90歲高齡,難為‘潛翼’團隊把他給請來了,講了‘潛翼’是怎麼從誕生一路走到今天的,很感人。其他答辯手準備得也相當充分,從‘潛翼X’的設計理念一直談到發展前景,案例就做了5個場景,一看就花了很大心思。”
“原本講解20分鐘,提問10分鐘,但評委都激動了……彆看都是信息作戰領域的一線專家,但不是王院士學生的學生,就是學生的學生的學生。王院士在這一行裡算得上是宗師級人物,平時又低調,好不容易露一麵,提問環節氣氛就跟追星現場似的,一群評委問了半個多小時,後來還是工作人員說王院士累了,才勉強結束。”
“這個應該很難超越了,”顧穗禾說著歎了口氣,“雖然1027在咱們基地測試過,我還挺希望它贏的,但看這陣勢,我也覺得‘潛翼’不贏天理難容。”
答辯順序是按初審的名次倒排的,1027在“潛翼X”之後,是最後一個。
禮堂中,工作人員用了好幾分鐘維持秩序,被“潛翼X”推到了頂點的氣氛,才緩緩回落,呈現出幾分狂歡過後的漫不經心來。
答辯席的燈光複又亮起,1027團隊的答辯手上場了。
“嗯?一個人?”
“什麼情況,真的隻有一個人……”
“這是覺得反正爭不過‘潛翼’所以直接放棄了嗎?”
答辯團隊通常是3至6人,1個總負責人、1到3個主要模塊負責人,以及1、2個專門負責案例部分的技術人員,有的團隊就喜歡齊齊整整,上去十來個人的也不是沒有。
但一個人的答辯團隊,是真沒有。
“你是不是見過程博士?是他嗎?”顧穗禾湊過來問我。見我搖頭,她微微皺眉,“那會不會是……重工?”
重工——1027的初代設計師,重青。
1027的項目,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由程雲帆負責——這事還是我在之前和給我義眼做授權的技術小哥聊天得知的,重青是程雲帆的博導,1027的核心模塊,最初是重青一手帶隊做出來的。但後來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幾年前,重青很突兀地叫停了這個項目的研究。
那時的1027僅有一個雛形,連半成品都不算,但畢竟凝聚了團隊成員心血,更重要的是,它是有社會資金支撐的橫向課題,不可能說停就停。
沒人能理解重青的一意孤行。
項目總負責人突然甩手,校方被推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一方麵是高昂的前期投入,一方麵是解約麵臨的巨額違約金。但無論怎麼勸說、施壓甚至威脅,重青都不為所動。
無奈之下,校方隻能和甲方協商出了一個折中方案——換人。由當時還是博士在讀的程雲帆帶隊,繼續把項目做下去。
畢業後,程雲帆把這個項目帶到了他現在就職的研究所,同時帶去的還有一批優質甲方、一筆可觀的資金來源,以及一支頂尖的研究團隊——正是這些,奠定了他先今的資源、聲名和地位。
沒人能否認程雲帆出類拔萃、能力不凡,但在某種意義上,也是1027的項目成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