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9/9/274_22:1……(1 / 2)

談紅說到這裡,停下來歇了一氣。

他的身體似乎已經難以支撐連貫的敘述,過了一分鐘左右,那邊傳來一點挪動聲,渾濁的喘鳴聲突然變得很大,應該是他把臉靠到了終端話筒邊。

“現在,我終於不能再回避談論在我們身上具體發生的事情了。在地下室的第二天,就有一名戰友出現了症狀,最初就像感冒,到了下午開始發燒,但因其身體素質過硬,所以到這時精神仍然尚可,也能正常飲水進食——這是我能欺騙自己的最後一天。”

“第三天,即8月27日,幾乎我們每個人都不同程度有了症狀。其中以年齡最大的林湘竹最為嚴重,高燒不退,全身大麵積起紅疹,吃什麼吐什麼。我在5個人裡算是症狀最輕的,照顧了他一天,到淩晨的時候他徹底陷入了昏迷,之後沒有再清醒過。”

“也是這天,我們的隊伍裡發生了第二次爭執。”

“我們5人隨身帶的飲用水和食物即將耗儘,接下來有兩條路可選。一,讓外麵的兩名戰友送;二,我們進地下室的維生隔離艙。”

“第一條路最簡單,也是一開始大家就想到的。但冒的風險很高,因為我們始終不知道我們究竟是怎麼感染的,是接觸?什麼程度的接觸?都不清楚。不確定會不會害了仍健康的那兩名戰友。”

“至於第二條路,我們——至少是我,知道它就在那兒,但最初是說不出口的。地下室雖然有很多隔離艙,但配給了食藥劑的隻有5台,恰好夠我們5個人用。而除了男孩空出來的那一台,另外4台……裡麵的實驗體,不需要多麼充足的醫學知識,隻要看上一眼,所有有常識的人就都會明白他們一旦離開隔離艙,一小時也活不了。”

“我們拿不定主意。一方麵是為了搶奪他們的隔離艙將麵臨的道德上的負罪感,一方麵又在困惑,他們這樣的生命,還算人類嗎?還有存活下去的必要嗎?”

“但同時,我們又不得不去想,幾天後,或許我們會變得和他們一樣,成為一灘沒有意識、沒有思想、沒有死、卻也不算活著的、困在隔離艙裡的肉。”

“如果剝奪4條無辜的生命換來的不是解脫,而隻是幾天的苟延殘喘,又有什麼必要嗎?”

“我在這時想起了爸爸。三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曾經覺得爸爸很殘忍也很懦弱,他戰勝不了惡龍,為了終結罪惡,選擇犧牲了很多無辜的人的生命。”

“可是當我自己也被推到了這個岔道口,才明白——那種境遇下,無論對錯,哪怕隻是選定一條路走下去這件事本身,已經是大多數人終一生都無法做到的。”

“我不是屠龍勇士,我隻是個凡人。”

“我們最終沒能作出選擇。到最後,是外麵的兩名戰友等不下去了——他們做了我們一直被教導應該做的事情,要勇敢,要彼此扶持,要以保護他人為己任。於是他們也被拖進了深淵。”

“當然,我們儘可能做了一些防護,外麵的戰友給我們送物資時,不會進到地下室,而是放在主樓一層大廳裡,我們過後去取,所有送來的物品,都隻進不出。”

“但是沒有用,幾天後,這兩名戰友也感染了。”

“一切都在向著無可挽回的方向滑去。我沒有告訴其他人我關於這種病原體是什麼的猜測,以及我和它的淵源,為我心底尚存的一絲微弱得可憐的希望——希望這不是爸爸做出來的那種進化種,進化種應該在30年前的那場火災中永遠消失了。”

“而且,還有這個查謨加爾男孩——他這些天一直跟我們在一起,至今健康,沒有發病的跡象,甚至在我們身體都很虛弱的時候,他還自告奮勇地承擔了去一樓大廳取物資的工作。”

“小時候,我曾經聽實驗基地的那些人說起過,竺蘭是個極端特殊的個體,感染進化種後唯一的自愈者。我不相信這樣的個體世上還會出現第二個。”

“希望從9月1號開始破滅,這天淩晨,我醒來,發現睡在身邊的林湘竹已經變得僵硬。當天晚上,第一個發病的戰友也死了。”

“隊長和剩下一個戰友,分彆死於4號和7號。住在宿舍樓的兩個戰友的情況我不清楚,自從7號之後,我用無線通訊呼叫他們,就再沒得到過回應。”

“這十幾天裡,其實地下室一直有信號。但在我確定我也終將無法幸免之前,三火,我都忍著沒給你打這個電話,我知道這或許會改變你的後半生,會讓你走我的老路。可既便如此,我現在也必須告訴你——那個惡魔還活在世上,那些人還沒放棄研究它。”

“在剩下的時間裡,我將儘一切努力阻止它傳播出去,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還有彆的實驗室,我的親身經曆已經證明了竺蘭的特殊性無法通過遺傳繼承,你也並不是安全的,我……以後,你自已要小心。”

前麵他在敘述的時候,背景裡一直有我模糊的抽泣聲。

但到這時候,抽泣停止,變成了有些惶惑的發問:“……你要乾什麼?”

“沒什麼,”談紅說著,語氣竟有些輕鬆起來,“無非是爸爸當年做過的那些事。”

然後他叮囑我:“這段記錄你留著,媽媽如果想看,可以給她看。但是彆告訴竺蘭,就算她的病以後能治好也是,彆讓她再受刺激。”

我哽咽著說“好”,又說:“你把鏡頭打開,讓我看看你。”

“乾什麼?”談紅笑,“還截圖啊?不行,都不知道你以前偷著截多少了,那麼多帥的還不夠你看啊?”

“那你彆掛,”我說,“你累就歇著,彆掛。”

談紅說:“嗯,不掛。”

我們在相隔3000多公裡的通訊波段兩端各自沉默下來,談紅偶爾說一兩句話,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語言在逐漸失去邏輯,變得混亂無序。我都應著。

我一直沒有離開鏡頭的範圍,我想他或許想看到我。

斷斷續續的交流就這樣持續了近一個小時。談紅從譫妄中驚醒,似乎緩過來一點,窸窸窣窣從地上撐起身,挪動腳步。

“怎麼了?”我問,“你在乾什麼?”

“我在找那個男孩……我跟他說,我有個妹妹,他說他也有,但父母死後兩人分彆被不同的親戚帶走,之後就再沒見過。我答應有機會讓他跟你說幾句話……但這會兒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意外:“你們這麼熟了?”

“畢竟待在一起十幾天,現在又隻剩我跟他,”談紅頓了頓,遺憾地輕歎了聲,“你不知道,他真的特彆好,特彆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