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談焰觸碰到九淵的幾乎同時，臥室裡，終端鈴聲大作。

談焰立即轉身，向書房外走去——那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在這個一兩秒之內，她根本沒有去想通訊那一頭會連接向哪裡，她隻想要一個理由使自己逃離當下的場景。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裡，她不能停下來去思考，為什麼仿生軀殼會停止工作、昨天九淵的種種反常是什麼原因、他在夜裡說的話背後又有什麼含義。

她經曆過這樣的事，在失去哥哥的那一天，她曾目睹它在自己麵前持續了16個小時。

她一分鐘都不能再忍受了。

由於思維太過混亂，進臥室後，談焰甚至一時沒找到自己的終端在哪兒。直到赫斯緹亞進來，從床上另一邊的枕頭下摸出來遞給她。

通訊接通，是個男聲：“你好，是談焰嗎？”

聽筒裡的聲音有點失真，外加談焰很不冷靜。茫然了幾秒，才把終端拿遠點確認了一眼，發現聯係人居然是“陳政委”。

談焰調編後就不歸從前的指導員管了，這位政委是鳳凰的政委，不過到目前為止談焰隻見過他一次麵，甚至沒單獨說過話，完全不熟悉。

政委顯然也對談焰沒印象。

從前的指導員雖然不知道她和九淵具體的關係，但至少知道他們從演習認識開始，一直走得很近。但政委從半夜被叫醒接了上級通知開始，到目前為止，自己還沒搞清楚狀況：“……通知說讓我送你去接受調查，我聯係了你們教官，才知道你在休假……我看你檔案上登記的地址是蘭市，現在是還在蘭市嗎？”

談焰說是的。

政委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他連要調查什麼都沒被告知，看起來在過去的幾小時裡沒少腦補她犯事兒潛逃的劇情。

談焰說：“那我現在歸隊？”

“不用，你在原地等著，我安排了派車，大約兩個小時後到你家，接上你去機場然後飛嘉市，調查組在那邊那等你，”政委說著，翻動了一下手邊的紙張，“具體地點，我看看……”

“嘉市文化路5號？”

“哦，對，”政委又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

談焰苦笑。

她也沒想到，像自己這樣守了小半輩子規矩的人，會在一年內被調查兩次。

兩小時後，派車準時停在了談焰家樓下。

車上除了陳政委，還有之前談焰在集訓中的負責教官。教官是一名女性，算是談焰目前在鳳凰裡最熟悉的人，一路上，她都在主動與談焰攀談，話題沒有什麼目的性，表麵上隻是在聊談焰的生活和家庭，陳政委不時跟進一兩句，禮貌表示關心。

但談焰大概也猜得到，這位教官是政委特意帶來安撫自己情緒的。

政委還是在怕她做出過激的行為。

談焰並不怪他，也能想到他這樣做，大概率是出於上級的指示。與上次的配合調查不同，這一次，種種跡象都讓談焰感到自己恐怕是被列為了重點對象。

抵達嘉市時將近中午，在酒店辦完入住，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談焰被要求直接去見調查組。政委也沒有像指導員那樣在酒店等她，而是寸步不離地同車送她過去。

車在正午的嘉市公路上行駛，車窗開著一條縫，呼吸間儘是乾燥的熱風。

談焰拿出個人終端，這點也和上次很不一樣，她的社交網絡眼下靜悄悄的，沒人問她任何事情。她刷新了幾次，除了一些廣告推銷沒有太多有價值的信息，顧穗禾給她發了拍婚紗照的現場圖，並抱怨為了弄這個妝發自己起得比訓練還早。

談焰點開大圖，目光下意識落在顧穗禾無名指根的戒指上，出了一會兒神。

終端突然震了一下。

還是顧穗禾：【[鏈接]你看這個！】

【據說外網都傳瘋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啊不好，這個鏈接被夾了】

【[鏈接][鏈接]】

【幸虧我手快，這倆現在還能看，快看！】

很難想象一個人拍著婚紗照也要見縫插針吃的是什麼瓜。談焰點開顧穗禾後麵發的兩個鏈接之一，是一則外媒新聞，裡麵的記者用英語播報：

“……7月20日淩晨2時許，喀喇昆侖走廊西側山穀附近一座工廠遭導彈擊中。”

“據悉，被擊中的為一座醫藥生產廠，屬S國Orient醫藥公司名下。爆炸造成至少一名平民死亡。”

“根據現場影像顯示，該導彈殘片疑為天 | 朝‘後羿’係列防空導彈，S國軍事專家分析稱，本次事件係為天 | 朝防空係統失控引起。S國政府發言人表示，臨時內閣將啟動緊急調查……”

新聞畫麵裡，反複播放著衛星記錄下的影像。

深夜裡，平靜的廠區，建築物的燈全部黑著。隻有房頂的天線或道旁的樹偶爾被風吹得動一下，證明這不是靜止畫麵。

一間廠房側麵的小門突然開了。

從門裡走出一道身影，似乎不是成年人，很瘦小，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出現在那兒，沒有大人陪伴。他伶仃一人，對著虛空揮了揮手，然後沿著廠區空曠的路向前走去。

一枚閃著烈光的流星從天而降。

畫麵劇烈地抖動，那個瘦小的身影一瞬被爆炸的火光吞沒。

衛星拍下的無疑就是這場爆炸中唯一的死者。談焰往下拉了一下，新聞評論區被各種語言的謾罵所充斥，其中一條被頂得最高的談焰恰好能看懂，是在質問“什麼樣的失控會把一個無辜幼童當作目標攻擊”。

談焰退出評論區，把新聞進度條拉回到爆炸前幾秒。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手一直在抖，呼吸也變得急促，她感覺到後座的政委正在向她投以警惕的視線。但她顧不上。畫麵重新開始播放後，她找到畫麵拍到的那個男孩正臉最清晰的一幀，截停，放大。

高鼻深目，寬顴骨，內毗褶，典型的查謨加爾人長相。

卻偏偏生了一對純黑色的瞳孔。

——什麼樣的失控，會把一個無辜幼童當作目標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