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帆還站在門邊，那裡的牆上有一個電閘箱。他用終端照著操作了一會兒，隨著“啪”的一聲，電閘接通。

程雲帆合上箱蓋，向著房間中央走過來：“那天我當著重青沒說，否則大概率要被他罵，把重九淵比作切爾諾貝利，其實是不恰當的。”

他站定在九淵身後，並不介意地把手放在那冰冷的皮膚表麵，摸到某節頸椎骨下一個隱蔽的開關裝置，按了下去。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九淵無聲睜開了眼。

談焰毫無預兆地與那雙幽藍的眼睛再次對視了。

理智上，她知道現在在自己麵前的隻是一具空殼，但在望進那雙熟悉的機械眼深處時，她依然感到呼吸急促，心中隱約生出一種捉摸不清的異樣感，讓她雙手不自覺握緊，額頭上滲出了少許冷汗。

九淵的脖子突而輕輕動了一下。

這個動作加深了談焰的異樣感，因為太像人了——幾乎就是尋常人坐著睡著醒來後，活動身體的自然反應。而下一刻，九淵開口說出的話更是直接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線，把那種恐怖的預感從窗戶紙裡徹底抓了出來：

“回來了？出這麼多汗，外麵很熱嗎？”

談焰被釘在原地，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隻見他嘴角一寸寸彎起，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我讓赫斯緹亞把空調打開。”

這裡沒有赫斯緹亞，大樓的中央空調係統當然也不會聽他指揮。所以這句話說完後，並沒有任何事發生。

但九淵似乎也沒覺得奇怪，他又打量了談焰一會兒，判斷出她臉色不太好，於是又說：“你看起來有點累，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吃飯了嗎？想吃點什麼？”

“……”

談焰終於忍無可忍地挪開目光，轉向程雲帆：“這是怎麼回事？”

程雲帆伸出一隻手，搭在九淵肩上。

九淵轉過頭，盯住程雲帆的臉，遲滯了幾秒，沒有識彆出任何東西。於是又轉回來看向談焰。

“它的仿生軀殼裡也有一個芯片，”程雲帆淡聲解釋道，“是軀殼製造廠商的通用芯片，雖然是很粗糙的東西，但也有緩存，不過空間不大就是了，大概7天左右吧，再往前的就被覆蓋了。在它停機前的7天裡沒見過我，所以你看，它不認識我。”

他說著，從椅子後方繞出來，正麵進入九淵的視野，九淵果然沒有任何反應，與對待房間裡其他沒有生命的物件一視同仁。

程雲帆站到談焰前方，擋住九淵看向她的視線。

九淵立刻站了起來，但他此刻腳下連著充電座，調查組為了保險起見，把充電座閉鎖了。他無法挪動，隻能將身體歪向一側，伸長脖子，確保能看見談焰。

那樣扭曲姿態和偏執的神情，實在不能劃入人類的範疇。

程雲帆從談焰麵前挪開，讓軀殼恢複正常。“開個玩笑，”他說，“一般不會這樣，不過如果你感興趣也可以試，恐怖穀效應，很有意思。”

談焰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

程雲帆繼續道：“人們的日常交流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麼複雜，7天的語言庫儲備量，差不多就可以做到有問有答。包括這7天裡曾經用到過的烹飪、清潔、房屋托管還是什麼其他模塊裡的數據也可以調用，基本已經可以覆蓋所有生活場景。”

談焰明白他為什麼說不該把九淵比作切爾諾貝利了。

相比於時代遺留下的死亡墓碑，麵前這具軀殼呈現出的狀態，說是活屍會更加貼切。

但如果僅僅是要她看這個，應該還沒達到要被重青罵的程度。果然，下一刻，她聽到程雲帆說：“我可讓你帶走它。”

談焰說：“程雲帆，你是不是瘋了。”

“這具軀殼並不是重九淵的組成部分，和其他播放過它形象的屏幕、發出過它聲音的音箱一樣，隻是個終端。上一個調查組因為自身專業性受限，不明白這點，才把它鎖在這兒，”程雲帆說，“它是研究所的資產，最終是要歸還的，研究所拿它也沒有彆的用途，隻能報廢後回收殘值。如果我提出個人出資把它買下來，他們會很願意賣。”

“我不是在說這個，”談焰有一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不是問你可不可行。”

程雲帆皺眉：“那你想說什麼？你想自己買？如果你非要爭這一口氣的話，也不是不行，不過很貴，8位數往上，你可能需要申請銀行貸……”

他的表情同樣困惑得真實，這才是談焰所啞然的。

他真的不能理解她為什麼不想帶走這樣一具軀殼。

他真的覺得，她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會說會動的、行屍走肉一樣的愛人。

是巧合，又似乎是為了呼應程雲帆的話，屬於九淵的軀殼的那雙湛藍的機械眼地注視著談焰，溫柔地說：“怎麼了，不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