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從今以後,它再也不會有名……(1 / 2)

——不開心嗎?

是不開心。

可沉湎於過去的回憶,不接受愛人已經死亡的現實,一輩子活在虛幻的影子裡,就會開心嗎?

談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一對黑紅分明的瞳孔深處,終於收回了對那個虛影的最後一絲幻想。

她不再看那具軀殼,轉而問程雲帆:“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如此慷慨,如此迫切,甚至屈尊降貴來拉攏她,讓她實在不能理解。再造一個同類的機械生命就那麼重要?重青知道的九淵的本我缺陷,程雲帆不可能不知道,即使造出下一個,這個缺陷迎也不會迎刃而解,最終很可能還是會重複犯九淵的錯誤,甚至比九淵更危險。

類似的事故如果再發生一次,或者性質再嚴重幾分,程雲帆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程雲帆置倫理於罔顧、視規則為無物,這些談焰都早就知道,但她不相信他會為了研究而賭上自己的前程——他是如此自私的人,他的科學的儘頭是他自己,他一切全情投入的工作,都是在構築以他為上帝的宇宙。

“對你而言,當然很難理解,”程雲帆說這話時,表情並不帶俯視或鄙夷,隻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說,“這樣說吧,你有任何要求,包括這具仿生軀殼,或是其他的什麼,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滿足你。隻要你幫我拿到重九淵的核心。”

談焰說:“那我要是不同意呢,你也要去遊說重工幫你嗎?”

程雲帆說不:“找他沒用,事故又不是他的緣故引起的。你那天說的,查謨加爾男孩的事情——你手裡有證據吧。”

談焰放緩了呼吸。

是有證據,那三段來自6年前談紅的通話記錄,隻要她拿出來,提供給調查組。程雲帆的願望或許就會成真。

“所以,到底為什麼?”談焰說,“總得有個原因吧,你解決那個本我缺陷了?”

程雲帆搖了搖頭。他注視被困在椅子上的九淵,沉默了少時,道:“如果你非要聽一個原因的話,那就是為了錢吧。”

“……什麼?”談焰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程雲帆,一個立於頂級高知圈裡金字塔尖的社會精英,在這個共享交通的時代,自家有車庫,甚至能輕鬆承諾買下一具價值8位數的仿生軀殼轉手送人的男人,說他做這一切是為了錢。

談焰幾乎要笑出來:“我以為你高低會編個不那麼離譜的理由。就算你說是為了科學進步造福人類,沒準我都能有一分信。”

“很奇怪?科研成本和個人財產根本不能放在一個量級上比,你知道研究所乃至整個係統,為重九淵前期投了多少錢?”程雲帆嗤道,“重青當年項目做到一半說停就停,有原則,是吧——可你知道那要賠多少違約金,得罪多少人?如果不是我接手,他到現在都未必還得完債。”

談焰看著他:“所以你要九淵的核心,就是為了再造出一個專門替你賺錢的機器?”

程雲帆眉心微皺了一下:“不是專門用來賺錢的……”

正這時,門外隱隱傳來了腳步和人的說話聲。應該是短會已經結束,新調查組開始工作了。

門內的兩人同時靜了一靜。片刻後,程雲帆轉回了話頭:“你把你手裡的證據給我,我讓你……”

“我不會給你的。”談焰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程雲帆臉上罕有地出現了一絲近似煩躁的情緒。他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答應?”

“彆做夢了,我永遠、永遠不會答應你的。”談焰說著繞開他,向九淵的方向走去。

九淵就那樣望著她,不考慮他處理不了的爭執,不思量她與無關緊要的人的談話,隻是望著她。

談焰伸手向他的後頸,他不能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但仍配合地偏過頭。

而就在她要觸及那節突起的頸椎時,程雲帆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九淵被這個變故弄得迷惑了,眼底的藍色光圈在兩人之間反複對焦。

“放開。”談焰說。

程雲帆說:“你想乾什麼?”這句話的音量有些不受控了,似乎驚動了門外的人,有腳步向這邊移近過來。但他沒有管,幾乎是粗暴地抬起九淵的臉,把談焰拉到他麵前,“你看著它,看仔細了——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想過嗎?”

“……”

“是因為你,你把它從人造神祇,變成了一個隻求現世安穩的普通男人!現在你道德感回來了?覺得談錢低級了?想讓它消失了?你早乾什麼去了?!啊?你愛的那個東西哪兒哪兒不是錢堆起來的?你跟重青是同一座象牙塔裡出來的嗎?!”

“我甚至沒有要求你把神祇還給我,”程雲帆扔開九淵的下巴,咬牙切齒道,“我隻想自己再造一個,你不同意。你也太自私了,你憑什麼……”

砰砰砰——

“誰在裡麵?”被驚動的工作人員在敲門了,“有人嗎?”

“要不進去看看吧……”“這裡是重要證物室,我們權限不夠。”

“快去通知組長!”

談焰轉頭看向程雲帆,最後一次低聲說:“放開。”

程雲帆不動。他眼底倒映著赤紅的一星,是談焰的眼睛,在下一刻如同孤火燎原而起!談焰反抓住程雲帆的腕骨,一拽、一擰,隨著一聲骨骼錯位的悶響,程雲帆身體失衡地向前一晃,繼而被她整個人從肩頭摔了出去!

作為一個長年泡實驗室的技術型中層,程雲帆即使身體素質不算差,在壓倒性的武力麵前也毫無抵抗之力。身體被重重摜在地板上,額頭撞上桌角,血立刻湧了出來。

程雲帆右手脫臼了,彎折成奇怪的角度,他用左手一點點撐起上身,由於疼痛而發抖的身體無法站起,隻能靠著桌腳勉強坐住。

那一瞬,談焰居然有種意外的感覺——原來這個人也會知道疼。

程雲帆大概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襯衫袖口的扣子崩掉一顆,口袋裡的終端身份卡等物品摔散了一地。談焰踏過這些東西,一步步走到他麵前,蹲下。

程雲帆抬頭看她,猩紅的血緩緩淌過蒼白的顴骨。

他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