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帆說出這話時的語氣很輕鬆，輕鬆到讓談焰覺得荒謬。

也是在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不管麵前的這個人曾經曆過什麼，他都永遠不值得被理解和原諒。

上次探病隻是個幌子，程雲帆的真實目的，應該是讓重青住進他聯係好的康複機構。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重青的DNA他現在應該已經拿到了。

談焰說：“我不會給你DNA的。”她說著，彎腰拿起自己的手提箱，要離開之前，又停下來，看著他說，“你可以繼續嘗試著來拿，但我會報警，到時候，你就等著被終身禁業吧。”

她說完，轉身向辦公室門走去。就在這時，忽聽身後程雲帆低低嗤笑了一聲。

“談天方是吧？”他說，“Dragonslayer，是吧？”

談焰猝然停下腳步。

她轉回身，目光直直投向他。程雲帆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一步步踱到她麵前：“真以為沒人知道？隻要是曾在係統內出現過的人，就不存在真正沒有痕跡的消失，有心打聽，總能打聽出來。”

談焰說：“所以？”

“所以，你以為你自己屠龍成功了？”程雲帆越過她，輕輕旋開門把手，然後低下頭，對她露出了一個近乎惡毒的笑：

“惡龍——如果你非要這麼叫它的話，是不會死的。”

鳳凰涅槃，而惡龍永生。

門開了。

走廊裡，研究所的職工人來人往，好奇地看著他們。程雲帆直起身，恢複到禮貌而冷淡的表情：“談上尉，再見。”

談焰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就不必了吧。”她隨口說。

程雲帆到最後也沒有放棄粉飾表麵的和平，叫來帶談焰的來的小哥，讓對方送她下樓。等兩人走後，他回到辦公室，拿起桌上的那隻茶杯。

裡麵的茶水還是滿的，隻是放涼了，呈現出濃深的色澤。

程雲帆扣上杯蓋，端著它走出辦公室，來到走廊另一頭的衛生間。衛生間洗手台旁邊有個帶濾網的下水口，是專門為了方便職工倒茶根裝的，但程雲帆走進了裡麵的隔間，把杯中的液體連同茶葉一並倒入蹲便器，衝水。

然後他回到洗手台前，把空杯子對著堅硬的大理石台麵邊緣，用力敲下去——

“啪！”

“嘩啦！”

杯子碎裂聲，和隔間裡的衝水聲，幾乎同時響起。

程雲帆的手驀地一頓。

等了幾秒，一名隔壁部門的男職工從一個隔間裡出來。

“程主任？”男職工走過來洗手，看到了台麵上濺得到處都是的碎瓷，頓時麵露關切，“杯子碎了？沒劃傷您吧？我去叫保潔機器人……”

“沒事，不用。”程雲帆側身，擋住他走過來的腳步，“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男職工還想幫忙，但見他堅持，隻得自己擦乾手出去了。

程雲帆注視著洗手台前的鏡子，直到男職工的身影徹底消失，他才把杯子的碎片一片片拾起，用衛生紙包了幾層，扔進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後，他洗了兩遍手，走出衛生間。但沒有回辦公室，而是乘電梯上到9樓——這是研究所的頂樓。9樓並非辦公區，隻有一間實驗室，因而整個樓層安靜至極。

程雲帆用虹膜權限刷開了實驗室的門，走了進去。

實驗室有60平米左右，挑高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白色，視覺上顯得很空曠。室內的大型儀器多而不雜亂，地麵走線用鋁製線槽包覆規整，透出一種有森然的有序感。

大部分儀器都處於運行狀態，空間裡充斥著安靜的嗡嗡聲。

程雲帆向前走去。時間已近傍晚，暮色將至，這間實驗室頗有些昏暗，隻有各種儀器的指示燈在陰影中不時一閃，沒有照明燈。這裡的主人不需要照明燈。

朝西是一扇落地窗，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將室內鍍上一層昏靄血色。

一道背影靜坐在餘暉中。

隨著程雲帆走近的腳步聲，那道背影緩緩轉過頭——它和它身下座椅形的機箱實際上是一體，因此無法起身，隻能轉頭。

那是一張神賜般的女性麵孔。

中式亞美人種，糅合了少量閃米特人的特征，精致美麗到仿佛世人哪怕看一眼就會淪為它瘋狂的信徒。

儘管它並不是人類——和九淵相比，它的非人特質實在太明顯了，即使忽略那和機箱融為一體的身體，那些未被皮膚完全覆蓋、裸露在外的金屬骨骼，銀瞳銀發，無不透著一種空洞且失真的荒誕美感。

“杜爾迦。”程雲帆叫它。

“你來了，”它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發出沙沙的合成音，“你見到談焰了？”

程雲帆走到它身邊：“嗯，她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