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雪了。
侍女舉著傘走到江曦月的身邊,頂住了頭頂的飛雪。
“無礙。”
她擺手叫她退下。
隻有在下雪的時候,她才能回想到去的點點滴滴。
雪花飄零落下,江曦月舉手去接,視線落在雪花上逐漸變得渙散。
衛珩,我快要忘記你了。
2
紅燭帳暖。
江曦月端坐在床邊,隔著紅蓋頭,影影綽綽地看見仿佛有人進來。
來人輕手輕腳地挪到她的麵前,緩緩在她身旁坐下,極輕的動作仿佛刻意在壓製自己的呼吸。
江曦月猶疑的偏過頭,向來人輕聲詢問,“殿下?”
靜默……
良久,衛珩才有些反應。
“啊。”
他輕聲開口,帶著些緊張,又帶著些許的小心翼翼。
“公主,那……我揭蓋頭了?”
“嗯。”
秤杆緩緩向上掀起,眼前的紅色儘數褪去,麵前是一張少年的臉。
清雋的臉龐有著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意氣,黝黑的瞳仁在燭光的映照下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狗,看見她的目光又急忙躲閃,手上匆忙的動作更顯得慌亂。
江曦月微勾唇角,還是個孩子啊。
仿佛是見她沒說話,衛珩放好手中的東西又鼓起勇氣對上她的眼睛。
“久…久聞公主大名,今日得見……甚感榮幸。”
此刻,他的鼻頭有些發酸,眼底有霧氣湧上。
察覺到自己的不對,衛珩的眼睛又躲閃著低下頭去。
江曦月看著好笑,比起自己,反倒是他更像一個新嫁娘。
沒人知道衛珩此刻所想。
遇事不變,波瀾不驚,這是他所知道的江曦月。
是即便在敵國依然被萬人敬仰的公主,是知書懂禮,有治國之才、經世之用的能人。
這樣的她,他怎麼配得上,又如何敢去肖想。
衛珩的小動作都落到江曦月的眼裡。
作為衛國的太子,本應身當大任,又如何甘願政治聯姻。
她輕輕掩去眸中的黯然,望向搖曳的火光,仿佛看見了他們自己。
事成定局,誰也無力改變。
江曦月斂起黯然,畢竟是未來要朝夕相處的人。
她出聲安慰道,“殿下,不必拘謹。”
“若殿下介懷,日後曦月定不會打擾殿下。”
“沒有,我沒……”
衛珩連忙解釋,江曦月卻平靜淡然,仿佛什麼也不在意一般。
“我們……都隻不過是被時勢所迫。”
衛珩嘴唇輕顫,他沒有這麼想過。
在他被安排好的人生中,向來是逆來順受的。
給他什麼,他便接住什麼。
隻有江曦月是意外。
不知是欣喜還是委屈,有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打轉,打濕了他的睫毛。
江曦月伸出雙臂輕輕環抱住他。
少年身子一僵。
突如其來的溫度讓衛珩不知所措,江曦月感受到他抬起又放下的手,斂了斂眼眸。
是在抗拒什麼呢?
江曦月開口道,“殿下,我們已是夫妻。”
手臂輕輕攀上之時,長久以來衛珩所建造的自我構想瞬時崩塌。
“那…那我可以叫你阿月嗎?”
江曦月閉上雙眼,“嗯,殿下開心便好。”
3
夏國的長公主江曦月15歲時便譽滿天下。
不同於其他的公子王孫的才名,當眾人還在吟詩作賦之時,長公主已經與百姓同進退共患難了。
她的名聲,是實打實的豐功偉業。
15歲南巡之時,親曆水患,皇城命令還未趕來,小小年紀的公主便直接率領眾人排解水患,轉移難民,築建堤壩,及時止住大難。
巡察歸來,未等休息,便將一年來書寫的所見所聞所感呈交聖上,一針見血地指出當朝立法的不足之處,懇請皇帝減少苛捐雜稅,同時羅列多條興國大計,以振興國業。
皇帝大手一揮,準了。
當是之時,舉國歡慶,各行各業熱情高漲,經濟大潮愈湧愈烈。
夏國迎來了百年未有的盛世之景。
但物極必反。
盛世之下暗流湧動。北方平寂許久的衛國突然大舉進攻,一連拿下幾座邊境城市。
而沉醉於歌舞升平的夏國,被打得措手不及。
夏曆212年,夏與衛言和,遣使聘夏,願與夏和親。
詔書來的時候,江曦月正在綰發。
頭發匆匆綰起,便小跑到大殿中央,欲要下跪。
王公公眼疾手快地攔住,扶住江曦月的雙臂,麵上似有悲戚,似有不忍。
“公主,陛下說您不必下跪,站著接旨便好。”
江曦月站直身體,卻垂下眼眸,回以禮貌的淺笑,“辛苦公公。”
看著公公的神情,江曦月的內心已有半分的猜測。
王公公後退幾步,正襟危站。
“曦月公主聽旨——”
“今有衛上奏,請與夏國公主和親,朕思慮再三,本著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請奏。將朕愛女,長公主江曦月,為衛國太子妃。從今後衛國仍為大夏附屬國,世代友好,年年進奉照舊。望兩國共譜一代佳話。”
“欽此——”
……
一陣沉默,隻有樹葉被風拂過的聲音。
沒有任何人催促,也沒有任何人動作。
江曦月的眼前蒙上一層水霧,抬臉,頃刻間又消失不見。
她終究是跪了下去,平靜的一如既往。
“兒臣,接旨——”
4
清風拂水,月朗星稀。
“北方風雪大,朕為你添了些新衣。”
明黃色的衣衫輾轉至麵前,江曦月低頭俯身。
“拜見父皇。”
江廣崖看著麵前的女兒,心有萬般無奈,但他沒有辦法。
“曦月……”他上前扶起她的手臂,觸碰到的一瞬間,他感受到麵前人一瞬的僵硬,但又順著他的力起了身。
是了,她做萬事都如這般有禮有節。
即使不願,也會順著接受。
“曦月,你可以來質問朕的。”
江曦月沒有理會來人的虛情假意,維持著一貫的淺笑,是拒人於千裡的疏離。
“父皇的命令,自然有父皇的道理。”
她不願過問,自也不願聽他的辯解。
甚至能猜測出他蹩腳的解釋。
“曦月,你的幾個妹妹還小,她們不懂事。”
“況且你已經二十又二了,按常理來說,也早該成親了。”
江曦月將茶遞到江廣崖身邊,默不作聲。
沒有人會對大公主的年齡婚事指指點點,對於夏國的百姓來說,他們寧願公主一生不嫁。
江曦月也不在乎,於她而言,這是最無意義之事。
看得出江曦月無聲地抗拒,江廣崖換了一種方式。
“隻有你,才能但此大任。”
江曦月沉默地撫摸著茶杯邊緣。
“朕……朕也很無奈。”
似是忽略了旁邊的聲音,江曦月看向外麵的景色,眼神朦朧。
複又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著。
半晌,緩緩開口。
“父皇放心,曦月什麼都明白。”
她明白自己身處何位,明白朝堂對她的忌憚,明白太子對她的不滿,明白父皇對其他子女的偏愛,明白自己太過明事,所以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她該做的。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最懂事的那一個。因此,她就必須肩負比旁人更多的責任。
“入秋了。”江曦月將茶杯放下。
燭光微動。
“曦月此去經年,父皇照顧好自己。”
隻餘落葉的簌簌聲。
5
十裡紅妝鋪至城門。
這是父皇為她送行。
但身邊,沒有她的父皇,沒有他的弟弟妹妹。
隻有幾個支持她的當朝大臣。
禁衛開路,宮門大開,卻聞熙熙攘攘,百姓擠滿街道兩旁。
萬人空巷。
能來的百姓,都來為她送行。
忽然間淚湧滿眶。
忘了自己已經多少年沒落過淚了。
她掀開簾子,讓車夫停下,轉身下車。
身邊的近衛急忙來扶。
她走上車前站定,深深鞠了一躬。
沒有人在此糾結禮數,他們的公主自由他們來護送。
江曦月心下有什麼東西仿佛解開了,她粲然的微笑。
家國麵前,個人私心,不重要了。
有此百姓,足矣。
6
晨光熹微。
江曦月睜開眼,陌生的床,陌生的人,陌生的布置。
她出嫁了。
她轉頭看向旁邊的人兒,睡得正香。
衛珩的長相不似尋常的北方人,凜冽的眉眼裡帶著幾分溫柔,雖常年訓練,但皮膚卻沒有飽經風霜的質感,明明已經成年,但又顯著幾分稚嫩。
江曦月想,哪有人願意娶比自己年長的女子呢。
況且,又有不得不娶的理由。
似是感受到灼灼的目光,衛珩睫毛動了動,旋即也睜開眼。
少年的嗓音帶著清晨的沙啞,“阿月,你醒了?”
江曦月眉頭輕抬,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醒來,從嗓子輕發出聲,“嗯。”
衛珩感受到她的目光,還是頗為不自然,耳根微紅,彆扭的坐起身子。
“今天你第一天過門,我們待會一起去拜見父皇母後。”
“好。”
“我來……我來為你梳妝吧。”
江曦月一怔,淡然地微笑,“小事而已,不勞殿下費心。”
在她看來,這些表麵功夫,能省則省吧。
衛珩悵然若失,眼底有光暗了下去。
“阿月……”他輕喚道。
“這是我們成為夫妻的第一天,我想……我想親自為你梳妝。”
江曦月輕笑,這便是少年心緒嗎,原來這麼捉摸不透。
她嘴角勾起,目光灼灼看向衛珩。
“那便麻煩殿下了。”
7
衛珩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看一個女人。
描眉的時候,又不免與她對視,清亮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他的全部心思。
回想起知道成親對象是夏國大公主之時,他便無數次練習他們之間可能會發生的場景。
描眉也不例外。
即便練習了無數次,但到這一刻時手心還是緊張到出汗。
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樣子,都被江曦月看在眼裡。
明明這麼容易害羞,卻偏要親手來做。
在畫了不知第幾遍時,江曦月輕笑,握住他的手,順勢勾勒出眉形。
她轉過頭盯住他的眼睛。
“殿下,這樣才對。”
少年亂了心神,眼神瞟向彆處,連呼吸都亂了起來。
他嚅囁出聲,“阿月怎樣都好看。”
複又輕輕為她梳發,不經意瞟向手背,那裡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江曦月背對著衛珩,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這一刻,衛珩的喜悅從心底溢出了眼睛。
少年的眼睛閃亮亮的,像一隻雀躍的小鹿。
他想 ,阿月,你不知道,知道是你那一刻,我有多開心。
8
衛國尚武,曆代也多以武力為尊,凡是瞧見瘦弱的男人,心裡都不免要嗤之以鼻。
時間長了,愈多弊病也就顯露出來。
朝堂之上的官員大多不拘小節,瞧不起文人墨客的酸味,以蠻力定天下卻無法治天下。
衛珩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
小時候長得瘦弱。雖貴為太子,但在言語上不免要被人輕慢侮辱。即便是衛珩的父母,也對他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也讓衛珩失去了本應有的關愛。
在寒風中耍槍,在嚴寒中紮步。
就這樣日複一日。
長到束發之年,即便模樣依舊如孩童,但矯健的身姿、利落的身手已沒有讓其他人輕蔑的餘地,各路武將都不得不對他甘拜下風。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衛國最不缺的便是這樣的人。
經年的歲月裡,衛珩聽的最多的名字就是江曦月。
“夏國這次水患多虧了曦月公主。”
“聽說了嗎,夏國長公主南巡了。”
“夏國有曦月公主真是好福氣。”
“嗯,夏國的寒門子弟有出頭之日了。”
……
在江曦月所未知的時間裡,衛珩早已認識她成百上千次。
對他而言,江曦月是名副其實的月亮,是這輩子都不可觸碰的人。
多少次午夜夢回,衛珩都在想,要不要去那個國家看一看。
要不要去看看,那個名傾天下的姑娘。
哪怕遠遠看著也好。
命運就是這樣猝不及防。
衛王私下召見丞相和他,共議衛國出路。
丞相沉思良久,“不如親自去夏國學習。”
衛珩呼吸一滯。
衛王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待丞相和太子親遊一番,再做定奪。”
定奪什麼呢,衛珩不知道。
但當下他知道,終於能去見見她所治理的天下,是怎樣的安居樂業,國泰民安。
9
二人並身走入王後寢宮。
江曦月依照先前所學的衛國禮數參拜,入鄉隨俗。
“見過王上,王後。”
沒有想象般壓抑,王後溫柔的雙手將她扶起。
“公主果如傳聞般知書達理,絕代佳人。”
那雙手的溫度傳達進她的心裡,像多年前自己的母後一般。
“王後謬讚了。”
不同於尋常的後宮妻妾,王後給她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家族裡寬厚的主母。
她抬頭,那雙眼睛,溫柔的仿佛能滴出水來。
“真是個好孩子,當真是衛珩的福氣。”
和預想中的情景無半點相似,這本應是敵對的勢力向她施壓的好機會。
“我一直想有個女兒,珩兒娶妻,也算是圓了我的願望。”
衛王後將江曦月的手放入掌心。
“我可否叫你月兒?”
江曦月心下一動,衛珩的溫柔,是隨了他母後。
她看向那雙溫柔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嗯。”
“這裡不似大夏,若有什麼不便,同我,同珩兒講都好。”
王後看向衛珩,將她的手放入衛珩手中。
衛珩的手很熱,觸摸到江曦月冰涼的小手時,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曦月,對方點頭溫柔的向他笑,接到了回應後才用自己的手把她的手包裹起來。
“多謝母後,請母後放心。”
衛珩的疏離客套讓江曦月不接,不自覺地猜想著二人之間複雜的關係。
衛王坐在高位,許久沒有出聲,臨了終於開口,“你小子好好對公主。”
江曦月明了,衛王不是嚴苛冷漠,而是粗莽。
是夏國人眼裡普遍衛國人的特質。
江曦月不著痕跡的思索,這樣的人,怎會突然出兵攻打彆國。
她多看了幾眼衛王,身形粗獷,孔武有力,言語並無過多的禮節,但能身居高位的人頭腦定不會如此簡單。
有什麼被忽略了呢。
還未從思緒中緩過神來,便被旁邊的衛珩捏了捏手指。
江曦月這才意識到,他們牽著的手還未放開。
抬頭瞧過去,便見王後和藹地笑著。
不知怎的,江曦月這才覺得有些難為情。
順勢鬆開手後,衛珩便向著麵前二人行禮。
“那兒臣與阿月便先行告退了。”
跟著衛珩,江曦月也輕輕俯身。
“臣妾告退。”
10
元夜初上。
家家戶戶一片祥和的氣氛,紅色的燈籠高高掛起,路邊的小攤賣著各式各樣的雜物,行人來來往往,好不熱鬨。
但這一切與江曦月並沒有關係。
她本無所謂權勢,奈何太子步步緊逼,父皇隔岸觀火,讓她覺得這一切不過如此而已。
江曦月盯著手中河燈的燈芯,那裡明明滅滅,像她的命運一樣。
她托起花燈,緩緩放入河中,水波搖搖晃晃,她的眼睛也漸漸模糊。
最先濕潤的是眼睛,其次是腳踝,緊接著,是漫過全身的冰冷。
一切的發生不過是一瞬間。但對她來說,像是過了百年那般遙遠。
冰涼徹骨,痛徹心扉。
朦朧中,她的前半生在眼前閃現。
哦,我真的要死了啊。
江曦月這樣想。
光影交錯間,有一抹身影擋住了湖上的光,巨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前,旋即,一雙大手覆蓋住她的腰身,隔絕了河水的冰涼。
這樣的溫暖太令人貪戀了。
霎時,新鮮的空氣湧進鼻腔內,江曦月坐在河邊大口地喘息。
朦朧中,她看見眼前的少年神色焦急,一副關切地模樣。
“姑……姑娘,你沒事吧?”
江曦月意識還未及恢複,劇烈的咳著,雖然明白自己當下不堪的處境,但她強擠出一抹笑容,邊咳邊擺手,“無事。”
少年好看的眉頭皺起,順著江曦月的力拍著她的後背,指腹感受到的滿是冰涼。
江曦月的氣息順了過來,但一時間的受涼讓她的意識更加模糊。
她擺開少年的手,強製撐起身體拉開距離,語調裡是冰涼的冷漠,“多謝少俠出手相救。”
顯然,她並不領情。
少年卻不在乎,他急忙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向江曦月披去,看著江曦月緊貼的衣衫又慌亂的將眼神瞟向彆處,“姑娘莫要受凍了。”
江曦月擺擺手,費力地站起身,微微踮腳,將大氅又披回了少年身上。
“不必,少俠照顧好自己。”
江曦月緊了緊身上的衣衫,向著人煙稀少處走去。
衛珩的手抬在半空中,張嘴想要叫住麵前的姑娘,但思忖間又放下手,看著江曦月逐漸遠去。
不像是傳聞中的公主,卻比傳聞中的公主更加鮮活。
衛珩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衫,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耳邊傳來心跳的轟鳴聲。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來這裡的意義,好像又多了一個。
11
日子平淡如水的過著。
白天衛珩去上早朝,江曦月就在宮裡四處逛逛。
有時候回來晚,為了不打擾江曦月休息,衛珩就在偏房睡下。
二人相敬如賓,雖有夫妻之名,但無夫妻之實。
王後倒是經常出入,時不時從旁攛掇一下二人的感情。
江曦月推脫不過,端著食盒,來到宮內的校場。
衛國偏北,夏國還在秋季之時,衛國卻已入冬。
江曦月的手向袖口裡麵縮了縮,躊躇地向門口看去,思索這樣到底是否合禮數。
校場內還沒有休息,在外麵就可以聽到裡麵破空的聲音。
看來還有很多人。
門口的守衛是個有眼力的,邁步走到江曦月身後,禮貌詢問。
“敢問是太子妃嗎?”
江曦月轉過身禮貌地點頭,想必是王後早就打點好了。
“太子妃請隨我來。”
守衛將江曦月領至外場休息的棚下,示意江曦月落座。
遂又遠處伸出手臂指示方向,“太子妃,殿下在那邊練劍。太子妃若有什麼事情隨時來門外叫我。”
江曦月禮貌回應,“辛苦大人了。”
直到守衛身影消失在視野裡,江曦月才落座。
打開手中的食盒,是些小食與飯菜,還冒著些熱氣。
江曦月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能枉費王後的一片苦心,於是將食盒又向懷裡緊了緊。
天空灰蒙蒙的,有好奇的子弟向江曦月這邊望了望,好奇是哪家的女子。
江曦月不為所動,她一一看向那些人,心底似有悲涼。
每一個戰場的軍人都在經曆生死的較量,她雖不是軍人,但亦身處戰場。
誰家的妻子癱在斷壁殘垣裡大哭,誰家的小孩又在盼著誰的歸來。
家國如此,天道如此。
恍惚間,天空飄起了小雪。
漫天都是雪花,像是要凍結一場往事。
不知幾個時辰過去,地上已經積了一小層雪,像是覆上了一層輕紗。
午飯時間將至,校場裡的人也斷斷續續往外走。
轉眼,諾大的場地裡隻剩兩個人。
天地靜謐。
江曦月看向遠處的少年,一時間恍了神。
衛珩的一招一式都帶著蒸騰的熱氣,在紛紛落雪間挽出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劍花。
直到最後一式,劍尖直指向江曦月的位置。
劍光凜冽,晃的人一瞬間錯愕。
江曦月呼吸一滯,心臟猛然抽痛,連眼睛都忘了眨。
衛珩順著劍尖看清來人,連劍也忘了收,大步跑到江曦月身邊。
“呼,呼……”
“阿月,你怎麼來了?”
語氣中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小廝立刻走上前去將大衣披在了衛珩身上。
江曦月聽到聲音,麻木地側頭,直直地看著他。
衛珩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怎……怎麼了?”
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將身上的大衣披到了江曦月身上。
“我們快進屋吧,外麵冷。”
江曦月機械地點了點頭。
衛珩這才鬆了口氣,抿著嘴壓製見到江曦月的喜悅,轉過身剛要邁步,手臂卻被拉住。
順著手臂看向江曦月,她正抬頭看向他,神色恢複如常,“殿下,我們回家吧。”
回……家。
這兩個字讓衛珩瞳孔收縮。
他們的家嗎?
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義,隨即又看向江曦月的懷中,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好像又回到那一年的元夜。
“阿月給我帶飯了嗎?那我們回家吃吧!”
雀躍的語氣讓人一眼就看透少年的心思。
江曦月站起身,像往常一樣帶著淺淺的笑,但卻好似多了幾分寵溺。
語氣也輕快了幾分,“嗯,走吧。”
12
江曦月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碗筷,看向衛珩。
衛珩本來默默地看著江曦月吃飯,一瞬間她和目光對視,瞬間慌亂地低下頭。
江曦月抿唇,有趣地看著他,“我……吃好了,殿下慢用。”
“阿月!”
衛珩看著江曦月要走,連忙叫住她。
江曦月耐心轉過身,“殿下何事?”
“咳咳,你……會不會無聊?”
江曦月略微思索,“還好。”
“有時會在皇宮裡轉轉,有時王後會來聊聊天。”
衛珩知道,這隻不過是江曦月的客氣話罷了。
他乖乖抬起頭,認真地對江曦月說,“你無聊的話,讓若水陪你出門轉轉吧。”
江曦月在心底琢磨了一番,“也好,總要逛逛的。”
站在後麵的侍女向前一步行禮,“若水拜見太子妃。”
“若水自小習武,陪著你我也放心。”
不知為何,衛珩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