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奚吝儉看見苻繚的眼眸亮了起來,愉悅得要超過房內躍動的燭火。
那燭火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他再熟悉不過的油紙與物什上,恰到好處地修飾簡樸的花紋。
他並未認真查看,卻也能感覺到,周圍變得有些許陌生。
就像他現在沒有仔細去看苻繚,卻也知道他的眼眸裡滿是自己。
“這時候藤梨不應季,大抵是早熟或是去年冬日留著的。”苻繚淺淺笑道。
奚吝儉府上自是不缺應季的水果,方才放在堂內的蘋果橙子他也見到了。
他大概也知道這時候的藤梨不怎麼可口,但還是吃了。
其實他還是會回應人的嘛。
奚吝儉多看了苻繚兩眼,神色未變,簡單應了聲,便書房去了,殷如掣也借這個空當引著苻繚出府。
路上鮮少有光,苻繚始終覺得書房的光格外明亮,即使背著身,眼前似乎都還有微弱的光芒。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
半個影子被映在窗戶的油紙上,隻能看見書房主人坐在桌前,而不知他的舉動,引人想要去一探究竟。
剛才自己的影子,也被投在了這上麵麼?
殷如掣發覺世子的腳步更慢了些,疑惑道:“世子?”
苻繚小小地驚了一下,像是被人贓並獲的小毛賊。
“沒事。”苻繚將自己的視線與神思都拉回腳下,隱約察覺到石板旁的花草戲弄著他的衣擺。
他抬頭看了看夜空,明月依舊高掛。
“可以問殷侍衛一個問題麼?”他忽然道。
“啊,可以。”殷如掣撓了撓腦袋,“不過世子不用叫得如此生分的,畢竟我們……呃?”
殷如掣本想說他們也算相熟,但轉念一想,根本不熟。
但世子說話的語氣,總是叫他忘了這事,更像是個認識多年的朋友。
苻繚一愣,笑道:“那便叫殷郎吧。”
“我想問,殿下的腿是如何傷的?”
苻繚觀察殷如掣的神色,果然發現他臉色微變。
“若是不方便說,也沒關係。”他道,“隻是那日看殷郎相當擔心殿下的傷勢,不免擔心。”
殷如掣剛要回答,忽然抓住了話裡的另一個重點。
“世子說的是哪日?”
“是那日走山,我見殷郎尤其關心殿下的腿,故而有此猜測。”苻繚見他麵色不對,連忙道,“殿下隻是默認了我的說法,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一概不知,故而疑問。”
殷如掣長吟一聲:“那日啊……”
他猛然反應過來,登時泄了氣:“原來那日殿下說抵掉了,是因為這個。”
“什麼?”苻繚不明所以。
殷如掣隻是長歎了口氣。
“世子太敏銳了。”他道。
於是苻繚也敏銳地察覺到什麼:“可是因為我的緣故,讓殷郎挨罰了?”
殷如掣不好意思地捏了捏鼻梁,神情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苻繚。
“這算得什麼事,也要挨罰?”苻繚微微皺眉。
殷如掣見狀,連忙解釋:“殿下也很少這樣了,那日就是有些小生氣吧,也沒動怒。”
他其實覺得那日主子更像是惱羞成怒,又覺得這情緒不會出現在主子身上。
苻繚見他也不是特彆肯定的樣子,問道:“殷郎當時既不知道是因為何事,為何不問清楚?”
殷如掣皺了皺眉,似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有什麼必要問呢?殿下就算是高興了,要我在階下跪三個時辰,也肯定有理由的。”他奇怪道,“不過殿下沒這麼做過就是了。”
“而且殿下若是真怕我不明白,自然會直說的。應當是沒人能知道他的心思最好。”他道,“孟公公當初也和我說,少問多做。他跟在殿下身邊的時間比我長,也不見得能完全懂殿下的心思。”
苻繚不大讚同。
這樣一來,奚吝儉身邊豈不是沒有能夠理解他的人了。
不隻是他謀定的計劃,還有他無處安放的情緒。
雖然奚吝儉定是覺得自己不需要,但周圍若是能有一個這樣的人,他大抵也不必終日冷著臉色。
十幾歲開始便居於邊疆,遠離親朋,而今又回到這個陌生的熟悉之地,這樣常年的孤獨確實會讓他有這樣的認知。
說起來,他的父母又是什麼情況,才會讓一個少年遠離故土如此之久?
苻繚的視線渙散又聚集,終於意識到離大門不遠了,連忙謝過殷如掣,趁著夜色回府。
直到回了自己房內,他才猛然發覺,關於奚吝儉的傷勢這個問題,被蓋過去了。
*
翌日清晨,苻繚借口與人遊玩,早早地出門了。
他故意將此事告訴苻藥肅,果然沒一會兒,苻鵬賦便知道了這個消息。
好在他似乎隻對苻繚沒去上任這件事而高興,沒說什麼就讓自己離開了。
其實隻是任職的時間還未到罷了。苻繚腹誹。
到了璟王府門前,天才剛剛大亮,此時還未下朝。
苻繚原本想在外麵候著,但恰好碰見殷如掣在檢查府邸周圍,便將他請進去了。
“殿下已經吩咐過了。”殷如掣是這麼說的。
他的表情比昨日凝重不少,一股少年氣的聲音也顯得沉重。
他負劍抱胸,察覺苻繚的目光,解釋道:“今日早朝是要討論千秋節的事,殿下與官家關於此事的意見不合許久。”
多的他不再說,教苻繚擔心自己今日來尋奚吝儉,是否會給他添麻煩。
不過殷如掣很快補上了一句:“不過世子不用擔心,殿下自有分寸。”
說罷,他停了停,還是繼續道。
“世子似乎太過關心殿下了。”殷如掣目光移向彆處,踢著腳下的石頭,“自我跟著殿下起,沒見過殿下出什麼差錯,無論是哪方麵。”
苻繚頓了頓。
其實自己關心的是季憐瀆才對,大概是常與奚吝儉說話,才讓他生了這樣的誤會。
“殷郎應當也知我的心思在誰身上。”苻繚覺得這時候拿原主來說會更方便,“何況既然殿下心裡有底,他沒說明,自然是不礙事的。”
之前奚吝儉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最近他似乎更能接受了些。
“好像也是……呃,是這樣麼?”
殷掣撓了撓鼻子,回憶了一下,表情逐漸有些疑惑,不置可否。
兩人正談話間,一陣厲風忽然襲來。
苻繚突感不對,轉眼便看見奚吝儉滿臉怒容,從府門走來。
“世子來了。”他隨意甩下一句,便往堂內走去。
殷如掣壓低眉頭,連忙跟在孟贄身後。
苻繚也看出奚吝儉情緒明顯不對,想尋個理由離開,讓奚吝儉自己處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