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麵容陡然放大了,身體瞬間的失衡與突如其來的究詰教苻繚感到心臟都停跳了一拍。
而後便是腦袋不經思考便發出來的,迫切想要求生的急促呼吸。
苻繚如墜冰窖,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沒想到奚吝儉脫口而出的話語竟是向他討教的。
箍著他的那股煞氣忽然散了。
驚懼也隨之消失,絞著腰腹處的手臂與緊實胸膛的暖意似要將冰涼的手腳也渡熱了。
苻繚微一側目,便能見到奚吝儉高挺的鼻梁與壓低的眉心,隱隱帶著不悅。
他自是嚴肅的,苻繚卻覺得他卻沒到傳言中那般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步。
倒有些,要求得不到滿足的埋怨?
苻繚不自覺笑了一下。
果然,奚吝儉這樣的人,其實是沒有體會過這樣友善溫暖的情感。
連這般親昵的動作,也不知道是代表的什麼意思。
微涼的鼻尖在自己頰上動了動,惹得那處有些發癢,更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們肌膚之間的不同,以及這不同在摩擦間帶來的微熱與柔軟。
苻繚不禁閉起被蹭到的那隻眼睛,下垂的眼尾被奚吝儉看得清清楚楚。
還有他嘴角溫和的笑。
“他自是不喜歡的。”
苻繚腦袋微微側著,垂下的長發在奚吝儉肩窩處軟軟折了折,倒回來禮尚往來地騷擾著奚吝儉的下顎角。
癢。
讓奚吝儉的手臂又收緊幾分。
苻繚自是察覺到了這力量,不免失笑。
“季憐瀆本就不喜歡虛與委蛇,先前要討好那些重臣已是無奈之舉。”他道,“殿下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會被當作暗示,季憐瀆自然會把殿下當作與那些人一樣的人。”
他說著,一手輕輕覆上雙臂,也沒有強硬要推開的意思。
奚吝儉眯起眼:“他們能與孤相提並論麼?”
苻繚笑了一下,好像麵對的是一個有些埋怨的小孩子。
“自然不是。”他道,“所以更要讓季憐瀆識清楚。”
“而且,這樣的力道有些大,他會認為殿下太過強硬的。”苻繚繼續道,“季憐瀆下次回到府中,對殿下定是不滿,殿下若是不希望他太過抵觸,也得注意著點神情。”
一般而言,季憐瀆這時候一定會與他大吵一架,而奚吝儉會嗤笑一聲。
意思應當是:看,隻有我可以庇護你,所以你哪兒都彆想去了。
季憐瀆自然會理解為他在嘲笑自己蠢,他覺得自己沒有用處,反叛的心思自然也上來了。
奚吝儉斜了眼搭在他臂上的雙手。
涼涼的,像酷暑裡用來降溫的冰,隻碰了一下便已覺得舒適,若是摸習慣了,怕是要日思夜想。
想要存久一些,便不能總是捂著。
畢竟脆弱得很,不知何時便會全消失不見了。
奚吝儉長睫微顫。
“殿下也不要對其他人這樣做,會讓季憐瀆誤會的。”
苻繚說得鄭重,似是怕奚吝儉忘記這事:“這種事隻能對自己的心上人做。”
奚吝儉吐了口氣。
一扯到季憐瀆,他倒是什麼都不怕了。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被他誤會成這樣,也不好再找補。
苻繚感覺到奚吝儉的雙臂漸漸鬆了力。
“我可以下來了麼?”他問,“殿下的腿還有傷,若是再嚴重了如何是好?”
苻繚又想起那日沒送過去的藤梨。
奚吝儉亦不擅長接受人的善意,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他們是否彆有用心。
就這樣不見了,怪可惜的。
他微微垂眸,目光索然,恰好落在奚吝儉眼底。
“倒不如壞了好。”奚吝儉道。
苻繚一愣,旋即想起他以此推遲出征的借口,便是這腿上的傷。
隻要沒痊愈,他就有理由推脫。
“既然殿下不想去,為何不讓朝廷直接派一個使臣去?”苻繚問道。
既然官家要求收複上木國,那和平收複自然也可以。
何況北楚分裂的原因是因舊黨太過欺壓新黨,而今新黨地位翻天覆地,隻要談好條件,不是沒有招安的可能。
奚吝儉聞言冷笑一聲。
“派過,被山林野虎吃了,被路匪截殺,溺水,你若想去,選一個。”
苻繚沉默半晌。
“雖然知道殿下自有分寸……”他眉頭微皺起,轉眼間又舒開了,“但殿下還是要愛護自己的身子。”
不像自己,走兩步路便覺得呼吸開始困難,那日在馬上更是顛得感覺心肺都要嘔出來。
不過起碼的感覺確實不錯,就是太過緊張,後來又下了雨,沒能好好體會。
苻繚不自覺觸碰自己的胸口,揪緊了左邊的絲帛,試圖回憶起那日的感受。
最後落在回憶裡的,是奚吝儉緊緊貼著自己,二人在冰涼的雨水中緊密貼合出一絲溫暖。
連令人不適的顛簸都無法從中作梗,他清晰地聽見奚吝儉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