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講真，我現在真挺害怕門鈴聲的，尤其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倒也不是怕變態上門，我們小區治安挺好的，樓下的保安大叔天天練太極二十四式，打出來看著比五祖拳還霸氣，唉小跑題了。但以我親身血淚教訓勸大家一句——門鈴響時，要麼收拾好自己再開門，要麼裝死到底。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身為一個像生產隊的驢一樣的高三生終於能從驢棚裡出來透透氣，就抱著手機縮回房間，被子一蓋，快樂躺屍，覺得自己生活美好、未來可期。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我真的在裝死，實在不想動。

但它鍥而不舍地又響了一遍。

我猜可能是我弟出去玩回來了，然後沒帶鑰匙，如果是這樣那就沒事了，雖然是十二月，但太陽在，光就在，關會兒等我妹回來給他開就行，凍不死。

又響了。受不了了，準備開火。

一肚子優美的中國話準備輸出，我掀了被子，身體拔涼拔涼的，我覺得作為禮貌，我弟的背現在也應該涼一陣。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蹭上一層油。

更煩躁了。

踩著拖鞋走的每一步都是那麼的沉重，那麼的氣勢洶洶，那麼的山雨欲來，那麼的磨刀霍霍。

躺屍人被掀了棺材板，打算掀回去。

我“唰”地拉開門，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他媽的你出去不知道帶鑰匙啊！”

“…我沒有你家鑰匙…”

“什麼你家！這不是……”我記得…我弟個子沒躥那麼高啊，之前不用抬頭就能看見臉的。

隔著防盜鐵門看清來人的臉，我覺得此處應該有一首《鐵窗淚》為我響起。

鐵門啊，鐵窗啊，為什麼不遮嚴實啊……

duang大，一個一米八幾的前男友站在鐵門外，並且你開口就是一句“他媽的”蓬頭垢麵踩著玫紅色大拖鞋罵出來，這還有救嗎？

哪個星球較適合人類生存來著？

要說點什麼嗎？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說不出話。如果他是瑪麗蘇女主就好了，這樣他生氣的時候眼睛就會變紅，難過時會變藍，失望時會變灰，說不定頭發也能變色，但他看起來是個正常人（非辱罵）。我沒有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什麼情緒。

“你剛剛想說什麼？”他問。

……什麼來著？糙。我也忘了。

“啊……我說，對不起啊我以為是我弟回來了。”

略帶滄桑地領略了什麼叫“對你微笑純屬禮貌”。媽的，他笑的怎麼那麼欠，好像在鄙視我，帶著三分薄涼、四分漫不經心，還有幾分什麼來著…沒記全。

哦，就不要老是他他他了，叫他林苟吧。

絕對是“一絲不苟”的“苟”，我保證。

“開個門唄？我媽從老家帶了點水果，讓我拿過來。”他手裡拎著個大紅袋子，跟他一身黑的裝束格格不入。我趕緊把門打開，接過來說謝謝，然後又抬頭和他對視上了。

…呃，還要回禮嗎？你咋還不走呢？要我送你嗎？五十米不到的距離，需要我祝你一路順風嗎？

我微笑且沉默的看著他。

他斟酌著開了口：“挺配的。”

？？什麼？？

然後他雙手一插兜轉身離開。

走沒幾步插兜哥又轉了回來，笑著補了一句：“鞋不錯。”

我低頭看了看那雙粉紅色的拖鞋，覺得這紅隻在樓下門口的三角梅那見過，豔而不俗。

拳頭硬了。你說一個李子砸過去他會死嗎？

不然試試蘋果？

榴蓮也可以。

“你眼光也不錯。”我洪亮的聲音在整層樓回蕩，看到他開門的手頓住了，我很開心。

照照鏡子才反應過來什麼叫“挺配的”——進口粉紅高奢透氣鞋和明豔極簡有垂感的手提袋相映襯，加上引領女高潮流的耗時三天打造的油頭發型，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新發展、共富裕、節水環保、脫貧攻堅的理念。

他媽的。

前麵那句是一個優美的語氣詞，現在這句是富有感情的、抑揚頓挫的真心話。

和善微笑.JPG.

嗯，綜上所述，不要亂開門。社會性死亡也是死亡。要做文明人。

02

熬了個大夜後做起夢，夢到了當年的乾脆麵之戀，醒了很久還是很感動。

我和林苟是小學四年級認識的。當時新學校剛建成，房子買在周圍的被按片區劃分過來這邊來上學了。九月那會兒他們家剛搬進來，領著孩子過來串門，當時他也才小小一隻，和我差不多高，怎的一轉眼就長這麼高了……歲月不饒人啊。

這語氣略像他家長了，但沒關係，我現在挺想當他爸爸的。（對不起林叔叔，無意冒犯！）

當年那孩子還小，不懂事，略有些社交牛逼症的我組織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我、我弟、我妹、林苟和他大表哥幾個一起。林苟當時跟社恐一樣，很靦腆很安靜，然後是寸頭，看著像個栗子，我還蠻好奇是什麼手感摸起來。但好像不能隨便摸男生的頭，然後也剛認識。不太好意思。

（後來摸上的時候發現沒想象中那麼紮）

然後就鬨哄哄地黑白配、鬨哄哄地跑散在家裡邊鑽箱鑽櫃。這輪是栗子找人，我從大衣櫃的小縫裡看著他實誠地閉眼數到一百，一下一下，沒有偷偷加速或者跳數字，覺得很欣慰。

他轉身找人的時候不緊不慢，翻過的地方會慢悠悠地再把它們複原，原得不能再原，有點小小的強迫症，怪可愛。

當他向衣櫃這邊走過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在遊戲裡，費勁地輕輕往角落裡縮了縮，抓起幾件衣服往自己身上蓋了蓋。

然後他還是拉開了衣櫃門。

我那時像隻木乃伊我覺得。裹了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隻露出一雙眼睛，然後直直地看著他。（這麼想來，這是他第一次掀我棺材板）

他彎下腰笑開了。和前麵看見的靦腆的笑不一樣，這是很爽朗的、很開懷的、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牙齒的笑。其實他長的不是那種一眼讓人驚豔的樣貌，算是周正、白淨的那種，但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不一樣，是充滿朝氣的、溫和的一片正在生長的森林。

差點在森林裡迷路。

灰溜溜地打算鑽出來時，他擺了擺手，豎起食指放到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讓我不要出聲，又輕手輕腳地把衣櫃門拉上，轉身繼續找人。

門一拉上外頭的光就沒了大半，但應該是到了日落的時候，他的臉和耳朵都被晚霞熏紅。

後來問過很多次他為什麼不抓我，他也總不回答，潦潦草草的三年裡我也沒找到答案。

不過林苟玩捉迷藏真的很菜，每回我找到的第一個人都是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哦，還沒講到乾脆麵哦，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03

我覺得我之後的經曆可以寫一本《社死之再遇林苟》。

周底回家時邁著蹣跚的步伐踱進地下室，愈發想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小電瓶，共享單車的站點和家這邊隔了好陡一段坡，爬完一坡還有車庫一坡，每次回家都累得要死。

爬到上邊時，真有種征服世界的感覺，看四下無人，我張開雙臂大喊一句“他媽的”（語氣詞，表感歎）。唉，發現這車庫音響真不錯，4D環繞立體音，這誰忍得住啊，於是我哼起了歌。

“哦GG Bond童話裡做英雄！”

唱到一半忘記詞了——但沒關係，再唱回去就成，正斟酌著要“哦”回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句“不要小看大肚腩”，我一句歌詞卡在喉嚨裡，背後一僵，不願回頭。

這句歌詞像朗誦一樣被念出來，4D環繞效果加持，還略有回響。

我摸了摸口袋沒找到口罩，些許絕望。

這聲音就是化成灰我都知道是誰。雖然錯過了林苟的變聲期，但介於我親愛的閨蜜是他們學校廣播站站長，老給我發他們廣播節目《心靈之聲》的錄音，裡邊恰好也有林苟的聲音，聽多了也就記住了。偏低，但不沉。

第一次聽的時候我就問我閨蜜這人誰，她丟來一句你認識我就猜到了。算一算我們是六年級那會兒分開的，初中高中都沒在一所學校，放學時間有出入，我還寄宿，真就覺得世界挺大，住對門都能四年不碰上，還挺唏噓。

現在隻覺得地球真是圓，翻翻滾滾總是能遇見，尤其是在我醜陋且放飛的時候。

“好巧啊。”林苟眯眼笑著說。

我也“好巧好巧”應過去，又摁了兩下電梯按鈕，但紅色的數字卡在17那裡下不來，我覺得往地下鑽個洞都比電梯下來的速度快點。

太他媽尷尬了，度秒如年。

“唱得不錯。”林苟淡聲說。

我慢條斯理地把一些優美詞句憋回去，和善地點頭：“謝謝你，你也不錯。”

然後我輕輕地哼起了《灰色頭像》。

對，早認識也有好處，可以掌握對方的一手黑曆史，比方說林苟童聲時期唱得撕心裂肺的歌的錄音。

哈！對！他又愣住了！雖然隻有一秒，但那也是勝利！

就是太短暫，他很快又掛上了笑容。

“還在聽許嵩嗎？”他問。

“當然。”這還得感謝林苟，當時是他給我分享歌單、介紹許嵩的，聽了有七年吧，這是我愛的最久的一個男人（bushi）。

不知道為什麼，我又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你呢？還在聽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氣氛不太對，莫非這牽連到他什麼傷心往事了？

這電梯門開的真及時，我真的太容易尷尬了。前後腳進了電梯，總覺得該講點什麼，於是我又脫口而出問了一句：“幾樓？”

……有病？？？住你對門你還問幾樓？？？

“六樓。”他回答。

為啥我覺著後背拔涼拔涼的。

謝邀，電梯裡沉默的二十幾秒裡，我的腳趾已經摳出了一個三室兩廳，連浴室的馬桶都施工完畢。

電梯到了，我和他說拜拜，他回了一句：“不怎麼聽許嵩了，最近聽《十年》。”

他媽的，如果說《灰色頭像》是我們故事的片頭曲，那《十年》就是片尾，我記得在一起的時候他某天和我分享了那首歌，說有時間合唱一個，我當時就覺得還挺浪漫，因為年少輕狂（其實是非主流），我們說好要在一起十年。

不是很理解他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隻是覺得心裡好像在冒火。

我覺得我們應該正式地把那段感情作結，打一架也好，罵一頓也行，或者去喝一場痛快的——當時六年級吧，畢業那會兒，我提的分手，後麵自己又念念不忘兩年想複合，在最後刪了他的聯係方式，準備中考，也就不了了之。在高一的時候他又加了我，我們達成共識，也默契地都沒提過去，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之後也不是沒有再喜歡再心動，隻是覺得朋友總比愛人長久，誰也沒有邁出那一步；更何況年紀尚輕，誰懂愛是什麼。我不懂，他也不懂，談不了。再後麵就一直是並不純潔的友情了。

但就是差個結尾。

…我能去摁他家門鈴揍他一頓嗎？

真是受不了，提什麼《十年》和十年。

04

林苟這人挺彆致的。嗯，就是說情侶都過七夕、情人節、五二零，但在一起的時候，他和我是過中秋的，活動也很傳統，一起到樓下散步賞月，然後坐在石桌旁他從鼓鼓的口袋裡掏出好幾個口味的月餅說都給我，看起來笨笨的。

我喜歡蛋黃蓮蓉的，我也喜歡中秋節。

05（一些近期聊天記錄）

“苟，你耳機繩能用嗎？借我幾天，我網上買的到了就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