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如果連我的愛都不被承認,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蘇裕眼角沁出淚水。
這是她被沈竹猗關在結界的第八年。
那年謝師大會,他將她一腳踹下仙盟台,次日便提著千年開一次的靈蓮來看她。
父親說:竹猗乃天下之奇才。
他還說:竹猗心悅吾女,是吾女福氣。
大婚將至,沈竹猗於月升前渡劫失敗,誤墮魔道。那一晚,整個鶴關城淪為魔氣沼池,向東延綿數萬裡。遠在都城的禦魔使,夜聞魔氣,往西追蹤。
行至五十裡之外的湖禾渡,魔氣漸濃,伸手不見五指。禦魔使翹首觀天相,驚覺月正向東沉!
魔王將至,天下即將大亂!
竹屋外的杏花還未謝。
沈竹猗掐著蘇裕的喉嚨,隻要他稍稍收緊指頭,手下的人就會失掉呼吸,像朵花一樣枯萎在他的眼前。
“你……清醒……”
蘇裕摸著沈竹猗的手臂,他的小臂上有一條很長的刀疤,那是他將自己推進結界的那一天。她拚死反抗,五雲劍隻贏得了一招。
這一招,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至今還未愈合的傷。
自此之後,五雲劍不知所蹤,連同她的年少驕傲,也一並消失在沈竹猗的身下。
“……沈,竹,猗。”
她已經喘不上氣,但仍拚命汲取著空氣,手指輕輕地在沈竹猗手臂上的那道疤上輕撫著,一下又一下,好像她的嘴唇,吻在那道醜陋的傷疤上,乖巧地,蹭一下、蹭一下。
沈竹猗的手指鬆了一些。他的眼神渙散了些,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手臂上,清楚地感受到蘇裕溫熱的手指,在一點一點地安撫著自己,這是她平時很愛做的親昵動作。
趁他失神之際,蘇裕借機猛推他一下。沈竹猗便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一樣,跌倒在地上。
他今天很反常。
但卻是一個好機會,離開結界的好機會。
蘇裕最近發現自己的靈力在一點點的恢複。
八年前抵抗失敗,丹田中的仙力好像一叢大火,在關進這個結界之後,頃刻間被大水撲滅,再激不起半點火花。
這些年來,即使再也施展不出法術,但她一刻也不曾懈怠,從前學過的東西,她都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溫習,那讀過的書,一頁一頁,都清清楚楚地鐫刻在腦中。
仿佛正在等待今天。現在,趁沈竹猗不備,施展縛靈術,先挾製住他,這種小法術最多控製他一瞬。趁這個當口,幻出氣湧金刃,空氣化為的利刃,在瞬間刺破他的胸膛,血液很快染紅他潔白的衣襟,他抬起頭來。
眼睛裡是死氣沉沉的空洞,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
蘇裕沒想到自己能成功。
“蘇裕。”沈竹猗的瞳孔中倒映著她的身影,但裡麵沒有了濃濃的愛意,也沒有壓抑與憤怒,他好像一個傀儡,沒有了自己的意識。
“嗯,”蘇裕看著沈竹猗的鮮血還在汩汩的流出。他修為高強,又是魔體,自愈能力極強,普通的傷口能夠瞬間愈合,像這般的傷害,最多牽製他一刻鐘。
可現在,沈竹猗沒有半點轉好的跡象。
“你怎麼了,你是怎麼了?”蘇裕顫抖著聲音,“沈竹猗,你放我出去吧!我沒想你死!”
男子的臉色愈發蒼白,墨黑的長發蓋住半張臉,眉頭因為疼痛而緊緊皺起來。沈竹猗生得極好,就連蘇裕第一次見他,也被他謫仙般的模樣震懾住過。
如今狼狽,更添一份脆弱,像極古畫裡有著十分破碎感的美人。
“你……走。”沈竹猗翕動著嘴唇,隨著失血過多,他的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沿著竹林走出去,”他站起身,“走到儘頭,看見天光。”
沈竹猗的後背都已被鮮血染紅,圖案像是她爹書房裡那副《靖元隕落圖》。
不知為何,她的心臟跳了一下,眼眶澀了。
似乎察覺到她沒跟過來,沈竹猗側頭,身子在光明中,半邊側臉隱沒在黑暗裡。
“還不過來?”
蘇裕站起來,順著他說的方向看過去。屋子外麵是一片很大的竹林,她走過很多次,走了一天一夜,都沒能走出去。
“我從前,沒看見過什麼天光。”她說。
沈竹猗被疼痛折磨的虛弱不堪,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叫你走就走。”
蘇裕扶著他手,就要往外走。
“你一個人走。”沈竹猗像是真的沒有力氣了,他象征性地抽了抽手臂,說道:“帶著我就走不了了。”
蘇裕頓時嚇得鬆開手。
沈竹猗輕輕推了把蘇裕,“走吧,彆回頭,”又嚇唬她一句,“回頭就走出不去了。”
滿目都是綠色,竹林連綿著竹林,一眼望不到頭。
這個林子,蘇裕再熟悉不過,無聊了,她就去竹林裡挖些筍子,采些菌子。
在這個林子裡,就算她閉著眼睛走,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就連竹子,都好像長了眼睛似的,能在她撞上的那一刻瞬間移位。
剛到這裡那會兒,她出逃了很多次,但不管走的多遠,沈竹猗都能馬上找到她。
後來她也知道了,在沈竹猗的結界裡,一舉一動都會被他監視,後來索性也不逃了,就在這裡安居。
蘇裕按著沈竹猗的指示,一路向前走,不敢回頭。
哪怕聽到了身後有顆樹轟然倒塌的聲音。
她也不敢回頭。
那是進到結界的第一年,蘇裕和沈竹猗親手栽下的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