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靠著他們的床頭,春天一醒來,就能看見滿樹杏花開,紛紛揚揚地落到床榻上。
再過不久,就有杏子吃。蘇裕爬到樹上摘果子,沈竹猗在樹下等果子吃,等她摘滿了一籃果子,縱身一跳,沈竹猗就會伸手接住她,穩穩當當地,籃子中的果實一顆也不落。
再晚一點,就有杏子釀的酒可以吃。在蓋滿了綠葉的杏子樹下,擺上張木桌子,桌子上放一壺杏子酒,和兩個杯子。蘇裕和沈竹猗坐在樹下,喝得微醺。
沈竹猗喝醉時,看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春天還未落儘的杏花,風一陣又一陣,吹起了漫天粉白色的花瓣。
落到她的簪頭。
沈竹猗跌倒在杏花床中,撲起的杏花蓋到他的身上,眼瞼上。
他微睜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杵著花瓣,也沒力氣去撥。
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踏遍人間,權傾天下,掌控人間,就算把仙門都踩在腳下,有什麼意思。
可此生所愛至死不愛他,此生所願至今未實現就夭折在手中。
他死了,外麵隻剩一堆亂攤子了。
魔氣反噬,他遲早有一死。
不如趁此機會,叫她永遠記住自己。
蘇裕不敢回頭,眼淚卻忍不住從眼眶中劃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不消幾步,她就看見了天光,一頭走了進去。
……
“爹,爹!娘!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一陣兵荒馬亂。
蘇裕隻聞一個沙啞又帶著點稚氣的男音,聲嘶力竭地在她耳邊大喊著,震得她腦殼好疼。
緩緩睜開眼,隻見一個模糊的胖臉瞪著雙大眼,浮現在她眼前。
“……玲琅表哥?”
聲音有些耳熟,這人也眼熟,賀玲琅似乎和印象中不太像了,整整胖了一大圈,聲音中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傻裡傻氣。
“!!!妹妹,你終於醒了!哥哥等了你好多年!你終於醒了!”
“等我?”等我乾什麼?
蘇裕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具體發生了些什麼,卻已經很模糊了。眼前閃過一片綠色,她想去探尋、去深究,腦袋就好像被數萬根針紮了一般,叫她無法思考。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不會又要暈過去吧!!”
賀玲琅按住蘇裕的肩膀,焦急地搖晃著。
“哥哥!”他塊頭大,力氣也大,蘇裕剛醒,身體還虛弱,差點被他搖暈過去。“你彆動我,我是怎麼回事,你怎麼在這裡?”
門外忽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嘭地猛地被推開,賀不聞和賀夫人疾走兩步,來到蘇裕床前。
賀玲琅一見爹娘,立刻興奮地大喊起來,“爹娘!妹妹醒了!!”
“小裕!我可憐的小裕!你終於醒了!”賀夫人一把摟住蘇裕,拍著她背哀聲痛哭。
賀夫人才三十多歲,可鬢邊就已經有了那麼多白發。賀家也算是宜州當地名門大戶,縱使她不修仙,也有很多方法吊住青春,可賀夫人看著倒像有五十開外了,早生了許多皺紋與華發。
“姨母,”蘇裕悶在賀夫人懷中,甕聲甕氣地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小裕,整整八年了。”賀夫人緊緊抱住蘇裕,已是泣不成聲。
八年。
……
蘇裕腦子轟地一聲響,難以置信地想道:“我是有病嗎?能睡八年?”
房內一下安靜下來。
空氣裡彌漫著沉重,就連一直吵鬨的賀玲琅都不說話了。
“小裕,難道你都不記得了?”賀不聞驚訝道。
見他神色憂愁,蘇裕疑惑道:“記得什麼?”
賀不聞重重歎口氣,緩緩道:“八年前沈竹猗墮魔,你們的婚約就此作罷。小裕,你那天在繡房,還記得嗎?聽聞這個消息,一下暈死過去,怎麼都醒不過來,長…你父親尋遍名醫都無法。”
轉機發生在第二年,有位雲遊的老道途經錦州,聽聞此怪事,特來蘇府拜訪。
把了脈後,他道:蘇先生,令女脈象平穩,顯然不是重病。看她麵相,也並非夢魘。
蘇先生道:大師,那是為何?
老道擺出幾根竹簽子,沾了沾蘇裕手掌心,就地卜卦。眾人也摸不透這老道身份,儘是侍在旁側,凝重地看著他。
良久,塵埃落定。老道從衣袖裡拿出兩節斷簽,歎口氣,道:
情之所起,覆水難收。
又說:找個安生的地兒,給蘇姑娘安置著,派人看守著,醒了給口吃的便可。
蘇長生又問:大師,請問小女何時才能醒?
老道站起身,扔下手中之卦,搖搖擺擺往門口去了。
蘇裕從懷中的錦囊裡掏出半截木條,隻見上頭寫著:天崩地裂之時,海枯石爛之日。
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