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惜惜惶然間想到:盛懷安大概並不是去過什麼好日子,興許是出意外了。
她不顧家中父母勸阻,獨身去城裡打聽。可沒人認識,宜州城那麼大!竟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十三歲便中了鄉試的少年天才!
最後是散了些錢財給一群小叫花子,他們對盛懷安有印象。因為有一個穿著布衣短褂的賣糧人,身子不行,就連見多識廣的小叫花子也沒見過這麼虛弱的農人,走兩步要停三步,真是有趣。
他們跟著他笑了很久,最後看見他走進城西張府,再也沒有出來過。
小叫花子說張癩子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手底下冤魂無數,說他走在大街上看見一個人生了對鬥雞眼,便叫人把他眼珠子都挖了,還說這樣看起來舒服多了。
孫惜惜知道,盛懷安一定是出意外了。
可她又能有什麼辦法?盛懷安是她誰啊?不過為了一句“嫁郎當嫁盛懷安”,她就要給他守寡,還是報仇嗎?太荒唐了,她想,等她回了家裡,就讓爹娘給她介紹一門親事,嫁人了就會好的,嫁人了就把盛懷安忘掉。
孫惜惜走在回鄉的路上,她揪著心臟,哭得那樣撕心裂肺,哭得那樣淒慘,可她明明都這樣了,老天卻還不放過她。就在這時候,她碰上了出遠門回來的張紳,把孫惜惜擄回了府中。
任憑他如何哀求、打罵,他也不肯放過她。孫惜惜沒了清白,也不想活了,連日在府中尋死覓活,多次自殺未遂,像是老天硬要吊著她命。一直到被擄來張府的第十天,她得知了,那個擄她回來的人,名叫張紳,外號叫做張癩子。
孫惜惜有多恨,她有多恨如今想來自己也說不清了。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求過死。平心而論,張紳對她沒話說,有求必應,有應必得,他送了她很多很多金銀首飾,這輩子也沒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張紳全都給她。她用張紳的錢給爹娘在城裡安置了房子,給隔壁阿娘造了新墳,用張紳的錢請了道士,生生將盛懷安的鬼魂從野地裡拉了回來。
孫惜惜見到盛懷安的時候簡直要崩潰了,他那麼好看,那麼乾淨的一個人,就連下完地都會馬上用水衝洗淨泥垢的人,怎麼變得那麼臟,那麼臟。
道士說他生前遭遇了虐待,因此滿臉都是乾涸的暗紅色,是沾滿了塵土的血痂和泥印子。他被人摳過眼珠、被人撕裂了口鼻、被生生剪斷了舌頭,血流的渾身都是。他們為了挾製住他,折斷了他的胳膊,將他扭曲的雙臂反剪在身後,因此盛懷安的手上青青紫紫一大片。
她隻感覺腦袋裡轟地一聲炸開了,炸得一片白茫茫,忘記了哭也忘記了恨。她歇斯底裡地把張紳趕了出去,任憑張紳在門口怎麼敲門,怎麼請求,她都不為所動,她咬著手帕,渾身顫抖,唯恐自己放聲大哭出來。
那日盛懷安在糧倉卸貨,明珠姨娘則在另一頭府中大鬨,她說自己掉了一隻價值連城的簪子,懷疑是府中丫鬟小翠偷的。
小翠自覺冤枉,抵死不認。小翠在府中有個相好,正是負責糧倉的守衛王監。見小翠有難,他當即眼珠一轉,打起了正在卸糧的盛懷安主意。
簪子絕對不是盛懷安偷的,可卻在盛懷安身上找到了。
明珠姨娘當然知道不是盛懷安偷的的,小翠也知道,可如若不是盛懷安偷的,那就是王監偷的。守衛生性風流,相好自然不止小翠一個,早已在背地裡和明珠姨娘珠胎暗結。
莫須有的事情,盛懷安自然不會認。他不認,那麼這事傳到張員外那裡,他們三人都有麻煩。王監和明珠姨娘對視一眼,得到她默許,他將盛懷安拉出院子,逼他招認。
哪怕再虛弱,盛懷安也是一名成年男子,他拚命掙紮,險些逃脫了。王監直接動手卸了他兩條胳膊,小翠在前麵摳他眼珠子,邊摳邊問:“你認不認?你認不認?”
盛懷安不認,他是書生,自有其傲骨。這時張紳回府,見此情景,小翠和王監惶惶然退到一旁,張紳卻說:“廢物! 連張嘴都撬不開,彆把地弄臟了。”他似乎心情不錯,又道,“不要鬨出人命,出麻煩了唯你們是問。”
兩人得了張員外的允許,當即獸性大發。兩人將盛懷安拉去糧倉,為了逼盛懷安認領罪名,他們對他進行了一番非人的虐待。小翠更是揚言:“你若再不承認,我就剪去你口舌,看你承不承認!”盛懷安說:“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認!”
他還嘴硬,都這樣了還嘴硬!守衛恨極了,倉庫中正好有把大剪子,是用來剪裝糧食的麻布袋的。
他把盛懷安壓在地上,整個人坐在他背上,用力掰開他的嘴巴,盛懷安掙紮的時候還咬傷了他。小翠拿著剪子很害怕,手抖得厲害,她說:“我們真的要這樣嗎?”守衛說:“話是你自己說的,快一點,他牙齒太厲害了,都把我咬出血了!”
小翠閉上眼睛,一狠心,那條殷紅色的東西就掉了一截在地上,血嘩啦啦地流得到處都是。
盛懷安的血不停地從嘴裡流出來,把地都染紅了一大片,滿地的血,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從一個人的身體裡流出來的。
無冤無仇,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