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把他葬了吧,讓他早入輪回,其他事,我們不追究了。”
升瀅扶央二人齊齊看他。
孫惜惜決然道:“不可能,張紳,我必須殺。”
宋清淮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孫姑娘,可都已經死了三個人了,停手吧。這位盛公子,他若有意要報複,早已化作了厲鬼,可是你看,他寧可魂飛魄散,也不肯殺人。”
他本想說:你同張紳,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也待你不薄,何必要痛下殺手呢?
又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給震驚到:心愛之人為枕畔人所殺,她屈辱了這麼多個日日夜夜,不就是為了等一個報仇的機會嗎?自己倘若真這樣勸她,實在是太惡毒了。
孫惜惜囔囔道:“我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他就連隻螞蟻都要可憐,怎麼會化作厲鬼害人呢?他不動手,那就隻能讓我來了……”
“孫姑娘,我們不想與你動手,也不想供認出這件事,請不要為難我們,此事就揭過了,從今以後,你愛怎麼樣怎麼樣,我們不會管,如何?”
他不會再管……
孫惜惜“騰”地抬頭看宋清淮,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再也不會管?”
就連升瀅和扶央也一齊看向宋清淮。
宋清淮肯定道:“是真的。”
她的目光呆滯住了,顯然是有所動搖。夜晚的風吹起了孫惜惜的長發和衣衫,她身著輕紗,孤零零地立於天地之間,風勾勒出了她身體的曲線,分明是那麼小、那麼纖弱的一個女子,卻憑著極致的愛與恨,殺了這麼多人。
最後,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好。
盛懷安原先不知道自己的屍體在哪,因此隻在這一代帶轉。後來孫惜惜把陰氣渡給他,使他有了一點自己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死在糧倉,也知道自己被一腳踢進了糧窖,再彆的也記不清了。倘若那時候王監和小翠把他扔去亂葬崗,恐怕等待他的就隻有魂飛魄散這一個結果。
自從有了意識,盛懷安每夜都會來糧倉,卻也隻會癡癡傻傻地叫,糧窖裡黑,他根本不敢進去。孫惜惜能聽到他的叫聲,每夜與她在床榻纏綿的張紳自然也能聽到。
孫惜惜的方法其實很拙劣。
第一夜,死的是王監。他是在睡夢中窒息而死的,孫惜惜有辦法請道士,自然也有辦法雇刺客,那個人蒙死王監之後,摳掉了他的眼珠,撕裂了他的口鼻,割斷他舌頭,還折了他一對胳膊。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第二夜,死的是小翠。看到王監的死相,她立刻想起了被兩人虐待致死的盛懷安,可屍體還埋在糧窖裡,她不敢說。到了晚上,她不敢睡,殺手來的時候,沒給她呼叫的機會,因此她是清醒著,一點一點被蒙死的。小翠沒了呼吸之後,殺手亦是給她整理了死相。
第三夜,死的是明珠夫人。她不知道盛懷安的事,或許她都不知道此人是誰,為何而死,可卻也是間接害死了他。殺手同樣是故技重施。
第四夜,死的本該是張紳。可那晚仙門弟子來,她千叮嚀萬囑咐,叫盛懷安晚上不要來糧倉,去府外躲避,她在府外有宅子,正巧在張府方圓一裡之內,便將盛懷安扔了進去,一整個藏書閣的書,夠他看的。孫惜惜注意到仙門弟子在門口埋了棋子,她和盛懷安有連結,因此外頭的仙門寶物叫她疼痛難耐,她沒跟宋清淮撒謊,門口的棋子是張紳挖的,她說什麼張紳都會聽,要星星不給月亮,更何況隻是挖顆棋子而已。陰差陽錯的,這夜死的竟是他兩位公子。
第五夜亦是如此。
她運氣好,碰上了一幫學藝不精的弟子,“天羅地網”這個寶器用起來簡單,隻需將棋子埋進土裡就可以,哪怕順序不正確,隻不過無法最大限度發揮其作用,不過依然有效果,對付些怨鬼也足夠。當夜過後,這幫人收回了張紳埋在地裡的普通棋子,竟也沒有覺察到異樣。
至於張紳死去的那兩個兒子,是為他最厭惡的嫡妻所出,小時候又養在嶽父母家中,感情並不深厚,死後三日不葬不入族譜此言非假。這兩兄弟,隻能怪他們運氣不好,他們並不是被殺的,而是自己造孽。
他們分彆在府外有好幾個相好,相好白天不見人,晚上就如豔鬼纏身,這兩個好色之徒便夜夜去逍遙,白日又要去念書,上課一打瞌睡先生就告家長,張紳就打他們。時間久了,有人發現這兩人像是被吸乾了精氣一般,眼下青黑,形容枯槁,問他們,他們也閉口不說,直到那一夜同時在床上猝死,估計是個巧合,誰知道呢。
與其說心甘情願地放棄殺張紳,不如說是被迫無奈,孫惜惜一介凡人,她自知倘若執意繼續行動,那些仙家也不會讓自己得逞。
總之,等他們走了也不遲。
第七日盛懷安入葬,孫惜惜看著棺材緩緩合上,竟心平氣和,沒有流一滴眼淚。張紳問:“這是誰。”孫惜惜說:“是我表哥,你彆管,不要你來。”
她閉著眼,一張駭人的臉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裡,這張又臟又醜的臉,嚇了人一大跳,孫惜惜立馬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了記憶裡的盛懷安,那才是真正的盛懷安,十三歲中舉的天才少年,白麵皎潔、眉清目秀,一舉一動文雅而柔弱。
孫惜惜想起小時候,爹娘不讓她與盛懷安多接觸,她趁著他們不注意,偷偷爬到棗樹上,看盛懷安坐在窗邊讀書,他讀的那些四書五經,念的什麼“之乎者也”,孫惜惜一個字也聽不懂,她坐在樹梢上,聽得快要睡著,直到盛懷安走到樹下,抬頭說:“惜惜,彆爬那麼高,小心摔下來。”
他昂首看著棗子樹上的自己,他的目光,他的神情,說話時嘴唇一開一合的模樣,和他說的每一個字,孫惜惜終生也無法忘記。
宋清淮一幫人過來的時候,蘇裕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廊簷下曬太陽,一本書讀了幾頁就蓋到臉上用來遮擋刺目的光。聽見腳步聲,不像是賀玲琅,她還以為是誰呢,撥下書一看,宋清淮那張俊雅到極致的臉就浮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