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想要吃蘋果嗎?”
亂凪砂這樣說著,他坐在病床邊,垂眸注視著他的父親。從那以後,在那個夜晚以後,在他的父親因為他的言語而似乎受到極大的刺激而當場再次精神崩潰,最後隻是跪在地麵上似乎十分悲傷地注視著自己,隨即昏迷過去以後,他便將明顯身患精神疾病的父親交給了能夠尋找到的最好的私人醫師。在這座算得上奢華的療養院中控製,即使有時私人醫師總是打電話來告知他的父親脾氣過於暴躁,甚至被懷疑是否會殺死接觸他的看護士,但在亂凪砂來到這間專屬於他父親的病房時,他所看見的,卻也隻是一個沉默的、偶爾甚至是麵無表情的父親,因為躺臥在床,所以將瀑布般的玫紅色長發束成了有些厚重的側低馬尾搭在肩膀上,一言不發地注視著窗外的風景,與他人描述中的完全不同,也就是說,亂凪砂的探望似乎有對患者有安神的效果——關於這樣的轉變,醫師是這樣解釋的。
於是在能夠來到這裡的所有時間裡,亂凪砂都十分頻繁的到訪這間病房。即使他的父親,隻是一言不發的沉默著,偶爾露出悲傷的表情,即使亂凪砂向他搭話,除了眼神以外也絲毫沒有回應。但在這樣沉默的房間內,亂凪砂卻也意外的感到了安心,就好似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一樣,與父親處在同一空間中,而且這一次,也是近乎純白的病房。
就這樣,每一天的時間都是一分一秒過去,即使它們隻是人造的概念,也確實隨著亂凪砂的自言自語一分一秒地過去。即使除了秒針與金魚的吐泡聲以外,從過去,甚至似乎到未來,在這個房間中都不會有任何聲音回應亂凪砂。但注視著父親的亂凪砂,還是獨自一個人說著話。他低著頭削著似乎不被父親所需要的蘋果,蘋果皮在他的安全刨皮刀下從未斷裂,他微笑著,就好像麵前的這位父親並不是一個月前在月色下化為野獸的父親,並不是在幼年時因想讓自己成為純淨的孩子而將自己軟禁的父親,正是伴隨著自己長大的世俗意義上的父親一樣。
“……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父親。但是,看來不是現在,父親的情況,雖然已經轉好。但距離穩定也還有一段距離,醫生說,恐怕會刺激您,所以在您徹底穩定之前,最好不要那樣做。”
亂凪砂普通地敘述著,與每一日一樣,對著似乎在這間房間中化作了雕像一般的存在的父親敘說著自己的想法。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在日後回憶起這一刻時,他發現自己言語似乎成為了某種鑰匙,因為在聽見這句話以後,他的父親居然轉過了頭。他半開著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似乎很快地將言語吞了下去。最後,在數次張合後,在這一個月來都沒有對亂凪砂說過一句話的教父,終於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凪砂。”他如此呼喚麵前的亂凪砂著,語氣也似乎回到了從前,被亂凪砂所熟知的那個從前,是溫柔的、沉靜的,如同父親一般的聲音。但他的表情,卻是讓人難以忽視的悲傷與恍惚,眼角的細紋也因為這樣的悲傷而明顯起來。
而這樣的開口,全部是亂凪砂沒有預料到的事情。因為在漫長的一段時間中,他的父親都一直拒絕說話,至少,在麵對亂凪砂時,都一直保持著難以言說的沉默。這甚至讓他們的角色似乎發生了對換,使亂凪砂坐於這個病房時,就不斷回憶起自己的過去——那個還處於父親的身邊的,處於純白房間中的,連言語都不曾理解的自己的過去,也幾乎是在同時,不斷回憶起過去那個確實十分溫柔,在那個房間中嗬護著自己的父親。但房間的金魚卻在這樣的寂靜中不合時宜地跳躍著,發出不能夠被人輕易忽視的水花聲。
清脆的水花聲不斷響起,在這樣水花聲中,亂凪砂也疑惑地說道:“……父親?”
而教父,這位才剛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教父似乎卻沒有理會他的這一份困惑,獨自繼續開口闡述起了什麼令人難以聽懂的話語。並且,他不再看著亂凪砂,而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起來。
“我已經……我已經醒了,首先,我不想繼續呆在這裡。不想看見醫生的臉,門衛……門衛應該已經過來了吧……?凪砂……我已經,不想繼續呆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