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三十歲的時候感覺出乎意料的強烈,它不是我昂首挺胸的去走入,或者垂頭喪氣地被拖入。這種感覺是被人用巨大的蒼蠅拍狠狠抽了一下背,踉蹌一下便走過了那條坎。我從小就知道時間是帶箭頭的,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對過去時光的徒勞感傷並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但其實以成年人的標準來看,小時候的生活也很乏味,看看書,踢踢球,買買冰激淩,在水泥地上跑跑跳跳,像是隻不會疲勞的短耳兔子,這些能有什麼意思呢?可意外就會在平凡中發生,人生中有很多時刻是荒蕪的,但是也有很多瞬間是充斥著金色的光芒的,這種超凡體驗一旦擁有過一次便會明白有些文學修辭之所以讀著酸腐,並不是它的問題,而是自己的體驗不夠。我的意思是說,真正震撼人心的那種超凡體驗,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會擁有的。我擁有過一次,是在初中的時候。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四放學回家之後才知道晚上要去音樂會的。
到家後媽媽已經在對著鏡子用手不停地調整頭發了,喊我把校服換了,今天不在家裡吃。音樂會的票是深藍色的,兩張疊在一起放在桌子上,上麵用黃色的字寫著某某大學,與某某音樂團聯袂奉獻,藝術盛宴雲雲。我拿起來瞄了一眼,又隨手放了回去。
“唉,連雙合適的鞋都沒有。”媽媽把一雙運動鞋撥開,從裡麵拿了雙黑色的涼鞋,穿上了。今天她打扮的稍顯隆重,甚至還戴上了一串細細的銀手鏈。
五月底的小城已經十分炎熱了,在麵館裡媽媽點了兩碗牛肉麵,還喜滋滋的給我的那碗加了牛肉。
“媽,票是哪裡來的?”今天的麵條師傅偷懶了,麵條有點軟趴。
“王阿姨給的,她晚上也要上台,你眼神好,到時候台上看到了要跟我說”
王阿姨是媽媽的同學,在大學裡教音樂。有時候會來家裡坐坐,我對她印象不錯。可我現在沒心思看什麼音樂會,今天是周四,明天還要上學,也就還要交作業。初中的題要難,作業也多,去了音樂會,晚上寫作業就要晚。
音樂會在劇場舉行,離學校不遠,我每天從這裡經過,從來沒想到裡麵的空間有這麼大。進入音樂廳的門又高大又厚重,而且還有三個出入口。裡麵居然還鋪著淡紅色的地毯,我很少見過這樣的東西,忍不住偷偷地蹲下用手摸了摸,軟軟的,有點紮手。
“臟。”媽媽回頭看到我蹲著摸地毯,皺了皺眉,把我拽起來,不安地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到我。
走進了大門感到非常涼爽,我甚至打了個冷戰。那時空調還相對罕見,能把這麼大的空間都布滿冷氣,在我一個中學生看來是真的很了不起。在這裡呆著,哪怕是寫再多的作業也應該會很輕鬆。
我們的位置在中間靠左,離鋼琴比較近。座椅上已經放好了一個節目單。上麵寫著一些曲子名字,有獨奏,有合奏,大部分的曲子都帶著外國人的名字,我隻認得其中一個是莫紮特。最後有個民族曲目,是合唱民歌茉莉花。和我之前設想的一樣,應該是個枯燥的晚上。
票上雖然寫著音樂會七點二十開始,可是人群直到七點半才將將坐定,快開始的時候我又突然想去上廁所。於是弓著腰從座位上又溜了出去。大廳外麵是環形的走廊,我向東邊走到頭都沒有看到廁所的標誌,又往大廳後麵走,最後在角落裡看到了,趕緊走了進去。
我是在走出來的時候注意到了穿藍色裙子的她。她站在走廊邊,頭發仔細梳在耳後,脖頸細長,穿著藍色的綢麵裙子,微微露出了肩膀。裙子正麵非常挺括,但側麵還是有些皺紋,一看就是不常穿的衣服。她低著頭,似乎在看著她的亮麵漆皮鞋,雙手墊在後腰,輕輕地,有節奏的點著牆。像一個沒有聲音的節拍器。
她應該比我再大一點,和學校裡麵的同學不一樣,我平時見到的同學都是穿運動褲,從沒看誰穿這樣的裙裝,慢慢從她身邊走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她沒有注意到我,但我自己臉上卻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