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與穿藍裙子的她 進入三十歲的時……(2 / 2)

這時聽到了大廳裡麵的掌聲,應該要開始了,她還是垂著頭在那裡想什麼事情,似乎一點不著急,我怕媽媽生氣,小跑著原路回去了。

整個上半場實在是太枯燥了,我沒有辦法聽進去任何一首樂曲。銅管的聲音太刺激了,木管的聲音又很寡淡,觀眾們咳嗽的聲音此起彼伏,完全安靜的時候反倒少。而我這樣走神的聽眾顯然不是少數,我能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就連樂曲結束時掌聲也越來越鬆散而敷衍。

上半場結束的時候媽媽似乎有點困了,去了個洗手間之後就回到座位上支著頭。而我忍不住一定要出去透氣。

“彆往遠處走啊,外麵待會兒就趕緊回來。” 媽媽嘟囔了一句,眼睛已經是閉著的了。

會場外麵的大人很多在抽煙,三五成群。很多穿著白色襯衫的大人把袖口挽到了袖口,小城的夏天太熱了,哪怕隻是在外麵站一會兒,都能看到胳膊上細小的汗珠。他們把香煙咬在嘴裡,慢慢地吐煙氣,他們聊國家政策,聊中美形勢,聊豬肉漲價,聊福利彩票,聊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人在聊音樂。

我兜裡還有兩個五角錢的鋼鏰,跑到旁邊冰櫃推車那裡,用一個鋼鏰兒買了個小冰棍,坐在台階上輕輕嘬著。眼神時不時掃掃周圍的人群,不知道那個穿著藍色裙子的女孩會不會也出來透氣。

第二次看到她,是在下半場的倒數第二個節目,隻不過是在舞台上。我太蠢了,居然之前沒想到,她那樣的打扮,一定是來演奏的。

她輕盈的坐在了鋼琴凳上,輕盈得像她點牆的手指。她調勻了呼吸,把雙手放在了鋼琴上,第一個音由右手彈出,左手的低音接了上去。我低頭看節目單,是肖邦圓舞曲。可肖邦的圓舞曲多了,上麵並沒有寫好是哪一首。

她的右手好像一直在提問題,音符是那麼明亮,卻像憋在了一個地下室左右徘徊,而左手的低音像托著雛鳥的手,無比溫柔的承托著我的呼吸。隨著她手指的移動,來到了曲子的第一個小高潮,音符回旋式上升,似乎音符越來越快,又好像節奏沒從沒變過。她好像站在圖書館樓梯頂端,扔下了一把玻璃球,而樓梯的底端,是湖麵。高潮過後和弦變得明亮,而短暫的明亮之後又回到了詰問,詰問之後又是一把玻璃球。第二次扔完玻璃球她似乎不想再問下去了,手指開始重重地砸向鍵盤,在節奏的拖拽中我感受到了一些暴躁感,我化纖布料下的身體已經開始起雞皮疙瘩了,我一個手指都不想抬起,脖子也僵住了。觀眾都消失了,光線也好像沒有了。音符在流動,可時間靜止了。我明明睜著眼睛看她,卻好像其實是閉著眼睛想象,我好像看得清所有的細節,又好像什麼細節都在我的觀察下模糊了。

她第三次扔玻璃球的時候,我也跟著被扔出去了。左手的旋律線突然被強調了出來,樓梯開始震動,開始有什麼東西從裂縫裡擠出來,我已經沒有餘力去聽玻璃球的聲音了,而是被這裂縫裡生出的巨大傷感抓住了。我是接觸了火花的燃氣,我是被刀切開的皮球,我是碎在水泥地上的電燈泡。不,我都不是,我是銅牆鐵壁前的啄木鳥,充滿了要把自己融入比自己更偉大的事物中的那種徒勞。

她把手從鍵盤上撤下來,站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很緊張,鞠完躬之後笑了一下,有一種生動就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掌聲依舊是稀稀落落的,我沒有鼓掌,我動不了。

倒數第一個節目是合唱茉莉花,王阿姨是指揮,也因此從頭到尾隻能看到她的後背,媽媽那時頭歪在旁邊,已經睡著了,我想了想便沒有搖醒她,畢竟王阿姨隻能望到背影,沒什麼值得看的。

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全部模糊在時間的縫隙中了。我隻記得坐在那巨大黑暗的音樂廳裡,在她演奏的時候那種被金色的某種東西擊中了全身的感覺。我長大之後會看一些電影,有一些導演拍的片子晦澀難懂,但我能體諒他們,因為我明白那種金色的東西實在是太難去表達了。如果電影都表達不出來的話,那文字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關於這件事情我隻能寫到這裡。

但我能明白的是,從那之後我就對這種體驗上癮了。當時雖然懵懂,但之後我漸漸明白我在追求的某種超越平凡生活的體驗,一種可以擺脫泥土和瑣碎,能夠將自身浸入到純粹中的瞬間。我堅信這種超凡體驗的出現一定與日常生活有某種聯係,它的存在也有某種邏輯,脈絡,甚至可以人為複現。但可惜的是,直到現在它都沒有出現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