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整天,班長都在躲避著他的眼神。而放學時班長也沒有出現。黎朱白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問了同學班長的下落,最終在天色暗沉之際於無人的籃球場上找到了他。所有人都走了,隻剩他一個人在那裡反複地投著籃。
“你怎麼還不回家?”隔著半個操場,黎朱白用力地抬高聲音,讓自己的話清晰傳進他的耳裡。
班長沒有回答,他拍了幾下球,又抬起胳膊向上將球投入籃筐。可是這個球在框邊轉了幾圈後,還是從邊緣掉落下去,在地上無力地彈了幾下後,滾向了遠處。
班長沒有去撿。黎朱白又重複了一遍:“為什麼不回家?”
班長沒有正眼看他,揉著頭發,很苦惱的樣子,蹙著眉向他走了幾步,靠近了一些。
“以後我們不要再一起回家了,”他的聲音有些遊移,“他們說這很奇怪。”
“你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黎朱白走到他眼前,強行闖入他的視線。雖然操場上很空曠,但是他的聲音悶在隻有兩人能聽清的場域裡。
“你先回去吧,我要再待一會兒。”班長轉過身,去撿剛才滾遠的籃球。
緊跟上去,他鼓起勇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班長一手抓著籃球,一手垂落在身旁。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卻什麼也沒有說。
“沒什麼。”他最終搖了搖頭,邁步想要離開。
“彆走!”
一股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力量湧進了他的身體,黎朱白加快腳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班長被迫停下腳步。轉過臉看著黎朱白。
黎朱白的手不自覺鬆了鬆。他以為他會生氣,會不耐煩,可是他在他眼底看見了惶惑與悲傷。
隨著班長慢慢轉過身,他也放開了他的胳膊。
“我好像喜歡女生一樣喜歡你,”他說,“對不起,奇怪的人是我。”
“你不奇怪,”黎朱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也喜歡你。”
“但是這很惡心,不是嗎。”班長說。
黎朱白的腦子一陣陣回響著嗡嗡的雜音,好像是腦內某一處的通訊係統壞掉了。他的頭腦失控地尖叫起來,可是喊破了嗓子也無法蓋住那陣噪音。這個聲音就一直這樣糾纏著他直到走進家門。
客廳裡一如往常般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煙味。再加上窗簾常年拉著導致光線不足,也可能是下雨前的預兆的緣故,陰暗的牆角幾乎要滲出潮濕的黴味。混濁憋悶的空氣就這樣填充著狹小的屋子。
黎朱白走進門時,與站在客廳裡的父親對上了視線。他的第一反應是好奇,父親竟然是清醒著的,
往常他下一步會去打開窗戶通風,可不幸的是,他的目光終究難以避免地落到了父親手上。
父親兩手抓著一團白花花軟綿綿的東西,聽見動靜轉頭看向黎朱白:“回來了?”
黎朱白竭力告訴自己,是他前一晚沒休息好眼花了,可是無論他如何欺騙自己,都無法忽略在那個男人冒著青筋的手裡扭動著掙紮著的小白。
鬆開你的臟手。他在心底大聲斥罵。可是實際上他隻口中吐出了幾個無力的字:“放開他。”
黎進把眉頭擰成一股繩,粗聲道:“放什麼?養那麼肥一隻兔子,正好拿來吃。”
他以為自己會邁開步子衝向前將小白解救出來,他以為自己會從父親手裡把心愛的小白奪回,但是直到血濺在他腳前,他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動彈分毫。
烏煙瘴氣蒙蔽了他的眼,使他的視線如同暗夜深處的迷霧一般模糊起來。這片稠密汙濁的霧氣不僅刺瞎了他的雙眼,也捂住了他的耳朵。他看著黎進抓起小白的腦袋撞向地上,一下,又一下。聲音好像被悶住的鼓聲,他小時候見過農村人殺雞,雞在喉管被割斷之際會發出尖銳的悲鳴,刺耳又喑啞。
但是小白連死去都那一刻都是安靜的。那麼安靜,那麼乖巧。安靜得像屋簷上的積水一樣,沉默得像割了舌頭的啞巴一樣。
肉被煮熟的香味飄進他的鼻腔,他猛得跑進洗手間,趴在洗手池上連連作嘔。
這天晚上下起了很大的雨,黎朱白被黎進鎖在房間裡。他很冷,被子很薄,但他不敢說。家裡沒有空調,一陣雷聲劈下來,他隻能蜷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想到吃掉的小白,他就忍不住開始哭。外麵的雨聲很大,他甚至聽不到自己哭泣的聲音。又是一陣驚雷,他的心臟在胸膛裡狂跳著,
第二天一整天,班長依然躲著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黎朱白總感到平時對自己毫不關心的同學們屢屢往自己身上偷來有意無意的目光。
放學後,他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身後傳來一個不算陌生的聲音。
“你就是黎朱白嗎。”他轉身,發現身後出現了不隻一個人。
那些人當中有學校裡認識的人,也有幾個看起來根本不像初中生的人。他們的個子都很高,落下的影子堆疊在地下,蒙上一片黑暗。
“聽說你勾引我弟弟?”為首的那個高個笑得很輕蔑,“你喜歡男的?”
“不是。”黎朱白攥緊了拳頭,“我隻是把他當朋友。”
“哈哈,朋友!”他笑了兩下,回頭看了眼身後,眾人一起笑起來。
黎朱白頭上冒出汗珠,他說:“我要走了。”可胳膊卻被一人猛得拽住,他差點以為胳膊就會這樣被拽斷。
“彆走啊,小弟弟,我們也是男人,你應該也很喜歡我們吧。”
他們把黎朱白拽到附近的一處廢棄的工廠內,像甩一隻兔子似的把他甩到一根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喜歡被人從後麵來?”眾人猥褻地笑起來。
這一刻黎朱白沒有想到任何人,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小白。他被父親抓住的時候,應該很難受吧。
遠處有一陣紮耳的摩擦聲傳來,令眾人皺起眉。
“什麼玩意兒?”高個擰眉回頭,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那個噪音的主人是一個小混混模樣的年輕人,看起來二十多歲,比他們高上許多。光是出現在眾人麵前,便已壓他們一頭。
黎朱白淚眼朦朧地直起身來,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後,他的表情由恐懼轉為難以置信。
“三秒鐘,立刻消失,不然我會把你們的眼睛和舌頭都挖出來,然後分彆還給你們的家長。”他的語調沒有太多起伏,甚至是有些不耐煩地說。
眾人瞠目結舌。如此狂妄的發言從眼前這個男人的嘴裡說出來,似乎並非那麼不現實。他好像下一刻就會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剔骨刀,然後捅進他們嘴裡似的。
幾人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腳步匆匆地逃走了。
那個耳上穿著釘與環,麵目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他手上的鋼管反射著冰冷的寒光,在黎朱白眼裡卻很溫暖。
“哥哥……”黎朱白忍不住哽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