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心電儀發出冷淡而有節奏的聲音。
黎朱白坐在病床前,手臂撐在腿上,垂著頭,麵朝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父親,兩眼發直地盯著腳尖。
他突然抬頭了。
他看著病床上的黎進,問:“你為什麼不能去死?”
黎進勉強轉動著眼珠,臉頰枯瘦,斷斷續續地發出“唔唔”的音節。黎朱白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罵他,還是想哭。
他漠然盯著他的臉繼續說:“你為什麼不能自己死掉還要這樣給我添麻煩?你就算快要死了,還是不讓我好好活嗎?”
黎進一個字都答不出來,他的嘴微微地咧開,一絲口涎從嘴角流下。
得知大兒子去世的那一天,黎進就突發中風了。醫生說是長期飲酒過量導致的,可又有誰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
黎朱白的眼角抽搐起來,他並沒有移開目光,而是直愣愣地盯著他的嘴。
“你彆裝了,你這個惡心的東西。”黎朱白猛得站起來對著他大吼,椅子被一陣作用力推得晃了晃,哐當的聲音響徹病房。
黎朱白他揪住他的領子用力地捶打著他。學著黎進毆打他的方式,扇他耳光,重擊他的肚子。
“你起來揍我啊!”他放低聲音,語氣似是要挾似是祈求,“你揍我啊!”
可不管他怎麼做,黎進隻是轉動著眼珠,像死魚似的動著嘴,身體毫無反應。
黎朱白打累了,癱倒在椅子上喘著氣。他閉上眼睛,祈禱他們中間有一個人能立馬死掉。
他付不起呼吸機費用了。再過幾天,黎進就要被強製轉送回家了。
呼吸機沒有被人類的情緒所影響分毫,它隻收電力和金錢趨勢,依然按照之前的節奏滴滴滴地響著。
黎朱白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搐。
雖然有些發悶,但還算可以忍受,他以為這隻是由於缺乏睡眠引起的心悸,捂著心口緩了一陣,便覺得沒事了。
可緊接著下一陣劇痛襲來,幾乎讓他從椅子上跌倒在地。他開始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他扔下書,趔趄著衝出病房,甚至失去了關上房門的力氣。
他扶著牆往前挪動著。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眼前事物的清晰度在降低。
怎麼回事。燈壞了,一明一暗,他開始看不清東西。
經過拐角時,他迎麵撞上了一個護士。隻是撞到了一個女人而已,他卻幾乎跌倒在地。
“你還好嗎?”護士去扶他。
黎朱白推開護士,聲音顫抖著從嘴裡吐出來:“沒事。”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朝著哪裡走,他已經聽不清楚周圍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紮進他耳膜的針,刺得他頭痛欲裂。
不能在彆人麵前昏倒。他僅剩的意誌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他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懷著這樣的想法,他跌跌撞撞地進了一間昏暗無人的空病房。
他幾乎是跌倒在角落裡,摔在金屬製成的置物架邊,碰撞出巨大的聲響。可他已無暇顧及,隻死掐著頸項試圖緩解一些呼吸困難之痛。他的頭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卻全部是冰冷的虛汗。他的眼睛裡不受控製地盈滿淚水,大口地喘著氣。他覺得自己好像真如希望中一般要死掉了,可是他不想以這麼痛苦的方式窒息而死。
不知何時,他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穿白衣的人。黎朱白悚然警覺之時本能地想逃,卻再無力氣閃躲,隻得任由那人扶住自己的肩,抓住自己把脖子掐出指痕的手。
他的手很有力,控製住了自己不斷哆嗦的手。
“放鬆。”那人聲音沉穩,“跟著我,慢慢地呼氣……”
黎朱白艱難地跟著他的指令呼吸著。黎朱白心中依然恐慌,但身體的痙攣似乎明顯地改善了不少。
窒息的疼痛漸漸平息下來,黎朱白前額的頭發幾乎完全被汗水打濕,渾身也一下子失去了力氣。看著眼前的男人,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謝謝便歪向一旁,失去了意識。
他以為自己的頭會重重撞到地上,可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感到自己被男人穩穩扶進懷中。那件白大褂的質感不如想象一般冰冷,竟有一絲說不出的可靠,甚至是......溫暖。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路春山。可是他當時並未意識到,這個男人出現的時機正如同他們未來的關係一樣糟糕而無可抗拒,甚至暗藏著一絲毀滅性。
“是心肌病。”路春山給他做了檢查,“為什麼不治療?”
“因為沒錢。”黎朱白老老實實地回答。要給父親治病,要交學費,低保與補貼根本承擔不起。
“那你打算就這樣等著發病,然後哪一天突然死掉?”
黎朱白沉默一陣後告訴他:“那也沒有辦法。”
路春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頭開始刷刷地寫單子。黎朱白趕緊阻止他:“醫生,我付不起,麻煩您彆為我操心了”
路春山頭也不抬,手裡沒有停筆,“我不叫醫生,我有名字。”
黎朱白怯怯地在辦公桌上找到他的工牌:“路,路醫生,我沒錢,請不要給我開方。”黎朱白發現他長得很像某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男明星,隻不過看起來更年輕一些。
“誰說給你開方了?”路春山抬起眼皮瞅他一眼。
黎朱白語塞之時,路春山站起來,打開門:“跟我來。”
黎朱白不傻,他知道隻要自己去了就會得到想要的東西。他不想跟上去。可醫生的話對他來說有著無可抗拒的威嚴,他的腳先大腦一步跟了上去。
路春山帶他去了藥房,拿了一周的藥塞給他:“不要錢,就當是朋友給的。”
黎朱白拿著藥,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路春山抱著手睨著他:“要我教你怎麼吃藥嗎?還是還要再和我假惺惺地推拉再收下。”
聽到“假惺惺”這個詞,黎朱白急得臉一下子漲紅了:“我沒有……”
眼淚嘩得一下冒出來,他一邊把藥還給路春山一邊努力地想藏起眼淚:“我才沒有這樣。”可聲音控製不住的哽咽。
路春山沒有作聲,他把黎朱白拉到暗處,黎朱白抹著眼淚還沒有反應過來,路春山用手中的文件擋住兩人的臉,俯身親了一下他的眼睛。
黎朱白呆住了。
“我是男人。”他忘了擦眼淚,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掉下來。
“我看得出來,”路春山將手撐在他的肩旁,他的身材比想象中更高大,幾乎完全罩住了他,“你不想要免費的藥,那就拿一點東西來交換。”
見黎朱白震驚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一邊去擦他的眼淚,一邊說:“要不要我給你解釋一下,我指的是什麼?”
“還是說,你想就這麼等死,逃避需要承擔的責任?”路春山看著黎朱白眼底逐漸在崩塌的防線,“而且你在醫院是有要照顧的人吧?錢夠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