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朱白動作緩慢地推開他的手,眼神發直地盯著路春山手裡的藥。他想逃,卻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一步也挪不動。
路春山見他沒有反抗,不顧他眼神閃避,繼續說下去:“我會給你藥,也會負責你父親的呼吸機費用,你隻要用這裡來付。”
他點了點他的胸口,點在他的鎖骨與心臟連接的位置。黎朱白覺得那裡像是被刀紮了一樣,火辣辣地疼。
他嘴唇顫抖著,眼淚再次掉下來。
路春山壓低聲音告訴他:“不要哭。”
黎朱白不理他,乾脆自暴自棄地繼續哭。
路春山見他不聽自己,皺了皺眉,一手抵住牆,一手掐住他的臉,再次親下去。
這回他親在他的嘴唇上,卻不像剛才一樣隻有觸碰而已。
黎朱白感到有一團棉花被塞進自己的嘴裡。耳根滾燙的同時,不知為何腿也開始發軟起來。
黎朱白沒有和男人接過吻。更沒有和人試過以這種方式接吻。他在學校裡試過和女人接吻,因為緊張,腦中的印象幾乎是一片空白的。但他很確定,與這次的吻大相徑庭。
他猛得推開路春山,從牆上滑下來,瑟瑟發抖。
“你這不是挺喜歡的嗎。”他輕笑一下,盯著黎朱白。
黎朱白蹲在地上喘著氣,氣息顫抖著,頭腦一片空白。
“好好考慮一下吧,你知道能在哪裡找到我。”路春山輕走開了。隻留下黎朱白一個人依舊半癱在陰暗角落裡張皇失措。
他手裡還拿著路春山硬塞給他的藥。看著路春山的背影遠去,接替襲來的羞恥感與自卑感一點一點淹沒了他,讓他甚至無法哭出來。他努力地勸說自己要感到惡心會覺得反感,可他悲哀地發現,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在告訴自己——他根本不討厭。
這是所有事情裡令他最為絕望的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他扶著牆站起身,沒有逃走,而是回到了父親的病房。
滴,滴,滴。
呼吸機仍默默地運作著。他坐在椅子上盯著病床上宛若乾屍的人看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臨,白熾燈打在他臉上反射出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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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老街會有很多‘那邊的人’出沒哦。”黎朱白聽彆人這樣說過。
接下來他失魂落魄地在街上遊蕩著,隻想讓大腦放空。
他鬼使神差地路過那條存在於眾人口中的老街。每當這條街被人們提起,他們眼神都會閃躲,眼角都會回避卻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仿佛是為了找尋歸屬一般,他穿過層層燈紅酒綠,走到了一家很小的刺青店門口。
刺青店店麵窄小,幾乎完全隱沒在層疊半枯萎的爬山虎下。他在門口徘徊許久,最後店主出來問他:“你到底紋還是不紋?”
店主是一個有著花臂的年輕男人,雖然渾身都是充滿攻擊性的刺青,但意外的是他的臉長得很乾淨。他幾乎比黎朱白高上一個頭,黎朱白不自覺後退兩步,囁嚅著答:“我,隨便看看。”
花臂男盯著黎朱白的臉看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他毫不避諱地走上前,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挑開黎朱白的衣領,他手指上厚厚的繭層摩擦到黎朱白的頸窩時他忍不住微微一顫。
他點了點黎朱白的鎖骨:“小哥,你的皮膚很白,紋點什麼效果會很鮮明。”
黎朱白趕忙推開他的手,他頸窩處的皮膚已經紅了一片。
花臂慵懶地笑著,朝黎朱白臉上噴出一口煙霧:“小哥,你那麼敏感,應該很怕疼吧。”他用手指夾著煙,輕輕碰了碰黎朱白的嘴唇:“我不會讓你疼的。”
薄荷味的煙霧。黎朱白恍惚地想。
當他趴在紋身椅上時他還能聞得到那股味道。
“好緊。”花臂皺著眉說,“你是第一次?”
出於某種古怪且毫無必要的自尊心,他不願把這點說出來。
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還是漏出了一絲細碎的聲音。他很討厭自己本能的叫聲,那像是期期艾艾撒著嬌的貓。
花臂想要吻他,他卻決絕地撇開臉。花臂挑挑眉,掰過他的臉,用力地吻住他的嘴。黎朱白一開始還不懈地想掙脫,但抵抗的力道卻隨著距離的縮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你果然很怕疼。”花臂男大概是感到了被挑釁,在他的身上掐滅煙,黎朱白眼睛猛得睜大了,仰起頭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一陣強烈的窒息感與擁堵感使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漫出來。
他會因為這麼做而死嗎?
結束後花臂坐在凳子上抽煙,黎朱白問花臂要了一根煙。花臂看著黎朱白有些疲憊的樣子,笑著說:“我們的身體相性很好啊,要不要繼續見麵?”
一絲光透過地下室的窗欞漏在黎朱白的臉上,煙霧噴出模糊他的表情。他正眼也沒有看花臂:“不了。”
“可惜了,你不會有戀人了吧,”花臂睨著他,饒有興趣的,“沒關係哦,我不介意,三個人一起也沒有問題。”
黎朱白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夾著煙的手指微微發抖。
花臂走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搓揉著他的微微腫脹的嘴唇,遭到了黎朱白的怒瞪,仍悠然道:“不過,那個人,他運氣可真好啊。”
黎朱白甩開他的手,轉過頭,聲音卻很輕:“我沒有。”
“你想紋什麼。”
黎朱白往窗戶外麵瞥了一眼,隨口說道:“鳥。”
一隻鳥。一隻哀怨的鳥。
離開前,黎朱白付了錢,花臂把錢塞回他口袋。
“親愛的,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花臂說完,留下一個曖昧的眼神轉身回去。
那一刻有一盆水從頭頂一直澆到腳。黎朱白感覺自己像個提供□□的娼/妓。
直到走出那人的視線,他才徹底軟了腳。他已經分不清如今遊弋在地上的到底是自己無力的雙腿,還是軟弱的靈魂。
他抽完一整包煙,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鏡子裡的自己經過一宿的煎熬雙目通紅,怎麼揉都無濟於事。整個人就好像一具被抽乾的慘白的死體。
可他不後悔這麼做。主動把自己弄臟的話,就永遠不用害怕再被彆人弄臟了。
他重新回到醫院,找到了路春山。
“你說的那個提議,我接受。”
路春山正在寫一份報告,他聽到黎朱白的話,越過電腦屏幕看向他微笑,他站起來,走到黎朱白麵前,在他耳畔說:“等我下班。”然後他對著門外喊:“下一位。”
黎朱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他發覺自己好像是走進了嫖客的房間,他很想逃走,卻挪不動雙腳,因為已經拿了嫖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