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看天,厚厚重重的雲霧盤踞在天,遮星攏月,於張牙舞爪中各顯奇態,失了分寸。
“匆匆流雲,千姿百態,萬千竟風流中,天靈啊,你說誰又能笑到最後?”
滁天靈略微低下了頭,回道:“自是那有意弄陰晴的鉤月。”
“嗯,”伍氏執意走出殿門,“周可為翅膀硬了,討著哀家,討著皇上,如今又討著工部戶部,他誰都想交好,可誰都交不好。皇上最近花心思在軍權上動手腳,也有心舉薦他,他自己不爭氣,叫人拿住了把柄,也是自食其果。聰明反被聰明誤,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閹人。”
滁天靈沉默著不作聲。
舉目遠眺,伍氏看著了遠處的燈亮,“那是什麼地方?”
“回太後,是皇上的天宸殿。”
“不,那是權力的中心,掌握著所有人的命數。你想不想去那?”
滁天靈當即嚇得跪倒在地,俯身低頭道:“太後明鑒,奴婢從未有過此念頭,不敢生妄念!”
“不,你想。”伍氏眼神冰冷詭譎,居高臨下覷著蜷跪在地的滁天靈,”從今日起,你要敢想。”
平淡的語氣中隱含著與生俱來的天家威儀,帶著森冷和命令,使人無法抗拒。
滁天靈隻覺心頭一緊,冷汗已浸濕了她的後背。
“你倒是樂觀,今日工部沒有同你結黨營私,但皇上心裡已經留了芥蒂,往後便會猜忌到戶部、兵部、吏部、禮部,宮裡各部都得挨個遍,屆時還會有各地的節度使們,一概跑不掉。你已經四麵楚歌了,內有豺狼,外有虎豹,好日子該到頭了。”
端兆年揀著菜吃著,儼然是將自己置身事外了,看著好不隨意閒散。
“玩了你陸將軍,怎麼著也得搭把手吧。你這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態度,當真是寒了你陸將軍的心呐。”陸汀白隨手將麵前的紅豆推到她跟前,“答應你的紅豆。”
端兆年沒接,隻是眼皮象征性地抬了一下,“你要我躬身入局,可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為什麼要做?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玩的是逢場作戲,你既推杯換盞,我便來之不拒。”
明燭高燒的夜晚,端兆年眼尾微勾,帶著些輕浮的笑,將紅豆反推了回去,“這麼深情的東西,我可不敢要。”
“都說我渾,可你才是真的渾。這門還沒開呢,你就翻臉不認人了,到底還是你強。你要逢場作戲,我給你便是。”陸汀白又將紅豆推了回去,“這紅豆,總可以吃了吧。”
“好說。”
端兆年舀起一勺便是往嘴裡送,沒多久半碗已下肚,剩下的被她擱在了桌角,沒再動了。她平日裡偏愛鹹食,甜膩的東西她幾乎不沾。眼下她已是占了便宜了,接下來還要靠他牽線,她也不好再拂了陸汀白的麵子,才勉強就完了半碗紅豆。
陸汀白穩坐身子,思緒百轉。
“今年的秋獵也快到了吧,朝廷那邊沒說麼?”
“嗯,定在了下個月初,到時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還是工部聰明,趕在秋獵以前報賬,還能一分不少地回到兜裡。都說工部是沒油水可撈,我看未必,就屬工部最滑頭,撈的錢最多。“陸汀白撂下筷子,給端兆年倒上了茶水,”世家的麵子就是好用,彆人用九分力才能乾好的事,掛上世家的名頭,隻需五成力便可。美的很,弄得我都想搞個名頭玩玩了。”
端兆年應付一笑,不曾往心裡放。
世家望族延續已有七百餘年,經曆了無數個亂世王朝的更迭碰撞,他們依然屹立不倒,無人能輕易取代之。民間流傳一句話:王朝可破,世家不倒。多少王朝君王想將其殲滅,可牽一發而動全身,世家曆經數百年的風霜,早已根深葉茂,非一朝一夕得以除之。
當今的世家有七大望族,以七家為首的鐘離氏,大唐天子之李氏、接著是顧氏、梁氏、愈氏和盛裴延的盛氏以及祁商豫的祁氏。七大世家常年紛爭不斷,互相掣肘,必要時也會共同排外,不給彆人有機可趁的機會。七大世家一直以來都自認為簪纓世家,瞧不上旁的姓氏,內部聯姻已是默認之事,多少人擠破腦袋想摻和其中,都落了個空。
玩笑話說了便是過了,陸汀白自己都不當真。隻是他眼下悟到了個更嚴重的問題,他沉吟片刻,麵色有些凝重,“所以,你的目標是秋獵?”
端兆年說:“陸將軍還是聰明的,一猜即中。”
陸汀白淡了散漫的氣質,說:“陸將軍待你不好麼?這麼著急離開我。”
“說不上壞,但也不好,”端兆年半歪著頭,作出一臉思考狀,“可你日日將我叫進你這屋裡,倒是給我找了好些不痛快,這羽林衛裡的兄弟們,也不知背後將我罵得有多狠。”
從她進了羽林衛,陸汀白時不時就將她帶在身邊,動不動就往屋子裡帶。大家雖明麵上不曾說過什麼,背地裡卻各種貶斥她。說她靠關係上位,她也就忍了,可說她靠睡爭寵,她便不能再噤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