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供著炭火,暖烘烘的。
端兆年喝著果酒,隱約滲出了汗,身上浮出了躁紅,她沒在意,而是衝陸汀白使了眼色,“這茶也喝了,總該說點什麼了吧。是討債呢,還是敘舊?早點講開了,也好早點回去。”
她微仰著頭,手撐著茶幾,笑著看陸汀白。
“看來早有準備。也好,我倒要聽聽你這張利齒,如何在我麵前狡辯。”陸汀白盯著她,眼睛片刻未曾離開,像是有點上頭,他說:“打了這麼久的交道,原以為你是明事理之人,這會用了我的人,也不知道跟我通下氣。是人變得快,還是藏得深?”
從上次秋狩之後,李正有意將宮裡的一部分巡防交到羽林衛手中,不再是神策軍獨占鼇頭,原先隻負責外圍的羽林衛,因此揚眉吐氣了一回,但也激化了雙方的對立局麵。端兆年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借機做了局。
神策軍有左右之分,左右軍各有兩位大將軍,和四位將軍,分為左右一神策軍和左右二神策軍,而端兆年恰好是左二神策軍的將軍。汪茤是端兆年麾下副將,在端兆年出現之前,一直是左二軍名副其實的二把手,偏偏端兆年的驟然空降,生生被壓了一頭。
汪茤這人性烈,且自以為是,仗著其父親汪淼以及在軍中的資曆倚老賣老,壓根不賣端兆年麵子,是不可能為端兆年所用的。他在一天,左二神策軍便不可能全心臣服於端兆年。
那麼,無用之人隻能扼殺棄之,決不能任其長成參天大樹。端兆年下定決心要殺他,便需要一個他犯錯的契機。
“不用我說,你自己能猜到。”端兆年淡定道:“今日你既來,不也是為利所圖,再演下去,未免太見外了。”
“拿我的人當踏板,虧得你還能如此理直氣壯。”陸汀白往椅背輕輕一靠,換上了放鬆的坐姿,“汪茤這人看來沒少欺負餘承啟,秋狩時我還納悶,餘承啟怎那麼快便放權出兵,他既受了太後的命令,拖延出兵,合該等滁天靈差不多得手了再行支援。可他沒有,僅僅僵持了一會,便舉兵布林圍場,眼下看來,估摸著是受不了汪茤的咄咄逼人,隻要他一天是太後的人,汪茤便會壓他一頭,畢竟在他們二人之間,太後隻會偏向汪茤。”
端兆年說:“所以,你是想重用餘承啟?”
聽她話,陸汀白迅速與她對視了一番,挑眉一笑,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端兆年繼續道:“我也隻是使使小計,挑撥左羽林三衛和左神策二軍的關係,再怎麼鬨,無非就是兩方內部裡邊的事。可你不是,你反而將矛盾點往汪茤和餘承啟身上引,你想將事情抬到明麵上,為什麼?因為你想讓汪茤死。餘承啟是個人才,正好緊你所缺,你想讓他心甘情願為你所用,勢必要先幫他肅清顧忌。而你大概是猜到了,他有把柄在太後手上,才想到了拿汪茤當替罪羊,間接逼太後放過餘承啟。”
陸汀白轉著筷子,語氣透著愉快,“你憑何說汪茤有能耐逼動太後?於太後而言,不過是區區一顆棋子罷了,哪有本事讓她身受威脅?”
端兆年看著對麵頻繁掉落,又頻繁被撿起的筷子,吵得她心裡鬱悶,一把打掉了陸汀白手裡的木筷,眼神裡帶著不容置喙,她說:“這筷子不似你這般熱情,是有些不知好歹,還要讓將軍親自撈撿,這樣的東西,不要也罷。”
不就是在嘲笑他班門弄斧,技術爛唄!
聽著她陰陽怪氣的嘲笑,陸汀白仍舊是一臉和善,“總好過伶牙俐齒的人。這樣乖巧的物件,我讓它往東往西,它都聽話得很!更不會反咬人,我覺著挺好。”
端兆年漫不經心地吃著菜,回到最初的話題,她說:“餘承啟此人圓滑。且據我所知,他是太後親自提拔上去的,對於這種人,想要拿捏住,必須有能壓製住他的把柄。至於汪茤是否能威脅到太後,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推到汪茤身上?恰好促成這一關鍵的人,隻能是我,不是嗎?”
她睨著陸汀白片刻,“你是算準了我一定會動汪茤,才敢這麼堂而皇之地踩著算計我。陸將軍好心機,幾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了。”
“禮尚往來,還是你教的好。”陸汀白給她倒了酒,說:“汪茤這人陰癖得很,乾的淨是些見不得人的混賬勾當,這回讓他當個替死鬼,算是便宜他了。我們如今也是同舟共濟了,我可以告訴你,太後圈禁了餘承啟的一雙兒女,才拿捏住他的。如何?你想用什麼手段對付他?”
端兆年神色淡淡,一分感情也不給他,“方才還在對我遮遮掩掩,這會倒是毫不避諱了。這算盤打得不錯,挺隨心所欲的。”
陸汀白哈哈一笑。
“怎麼還記上了。”陸汀白說:“到底是個糊弄人的活,單憑一張利嘴可不好使,還得有腦子。這不是怕你無端丟了性命,才想了這麼一出,測試你是否能成大事兒。”
外麵的雪比她來時更厚了一層。端兆年停了筷,拿起帕子擦嘴,起身朝窗邊去,蹭著涼意,她支起了窗,靜靜挨在那,看著冬雪時不時飄進,半晌後才道:“三司會審的前一天晚上,你去了第七樓吧,你是去救曹劌妻女的。但我若是說,你隻是去吃花酒,偶然間知曉了餘承啟的一雙兒女的存在,你覺得呢?”
在這毫無防備的瞬間,端兆年的每一個眼神,舉動,都像極了邀請,騙去了陸汀白的真心。陸汀白眼神追著她,卻在轉瞬間突然笑出聲,說:“是啊,就隻是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