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艱難吧,一個人硬撐的那段時間。”
她的語調沉重,卻異樣地真誠溫柔。
“是我不好,沒能早點覺察到這些。”
好了,可以了,停止吧,再也不要說下去了。
求求你,不要再對這麼懦弱的我如此溫柔了。
“所以你也不願意再作任何努力了,對麼?”
停頓片刻後,還是把剩下那幾個字說了出來——
“即使是跟我一起。”
這句話仿佛徹底打開了鄭菲的情緒閥門,眼淚宛如決堤的洪水那般洶湧,隻好顫抖著把臉埋入雙手之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哭得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沒事的。”
鐘憶深知道,自己根本無法真正去責怪她。
歎了口氣,最後還是伸出胳膊,順著對方的背,輕柔地拍了兩拍。
“我不想你恨我,我真的不想。”
“我不恨你。”
鄭菲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對方的眼底並沒有預想到的失望與厭倦,而是閃著某種她難以讀懂的情愫——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後,她才明白過來那究竟蘊含著什麼意義。
“鄭菲,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我相信你有承擔的決心,也計劃好了未來要走的路,所以我不阻攔。”
將一絡散下的頭發幫她重新彆回耳後,露出個釋然的微笑出來。
“我說沒關係,就是真的沒關係,彆再自責。”
鄭菲抹了把眼淚,直直盯著麵前的人,突然苦笑起來,緩慢地搖了搖頭。
“是,這是我的選擇,那我也想問你,你有沒有真正愛過我?”
到底有沒有過?
鐘憶深望著對方,眼神像是突然被沉入大海的船錨,黑壓壓的深不見底,任何情緒都無可尋覓。
“當然。”
她輕聲回答。
“我對你的感情,和你對我的,是一樣的。”
“好,知道了。”
鄭菲感覺眼前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為了分散情緒,隻好又逼著自己露出笑容。
“鐘導,謝謝您陪我度過這段時間。”
當喊出這個稱呼時連自己都恍惚了一下,畢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叫過她了。
這次留給她的卻隻剩下漫長的沉默。
“我希望……你能遇到一個真正愛你……與你各方麵都相配、勢均力敵的人……”
“我知道了。”
鐘憶深輕聲回答。
“那麼……我去收拾東西了。”
她站起身,感覺自己的眼淚宛如不受控製的決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難過得連呼吸都在刺痛。
鄭菲原先簽在某個專門運營網絡主播的數碼公司,幾次遭經紀人鹹豬手不成,還被老板半唬半強迫去拍擦邊球寫真,幸而那家雜誌的後期和鐘憶深關係交好,最後油光滿麵的胖老板不僅人財兩空,還被迎麵而來的一記直拳維持了半個月的熊貓眼。
她依舊記得初次見麵的情形,那天自己和其餘四五個女孩穿著超短裙和緊身背心,在凜冬的外景拍攝地不停打哆嗦,暴露在外的皮膚即使已經凍成青紫色也不敢去捂,生怕碰歪麥克風招來經紀人痛罵。
寒風凜冽中,眼見一輛黑色彆克徐徐停在路旁,車裡跳下個身形伶仃的少女,中長發披散肩頭,黑大衣黑短靴,雙手插兜朝她們走來。
少女不算高挑,但五官秀麗精巧,鼻尖和嘴唇凍得發紅,瞳仁清澈透亮。
“鐘導——”
霎時間黑壓壓站起一群工作人員,朝她所在的方向張望,或多或少打著招呼。
而對方似乎根本沒把這份殷勤往心裡去,目光飄向幾個女孩子裸露在冰天雪地裡大片的皮膚上,微微皺起了眉頭。
“有沒有暖貼?”
少女轉過臉來,她皮膚雪白,顯得頭發眼珠愈加漆黑,直直看人時有股說不出的淩厲感。
“內攝棚隻有毛毯了。”
她望著那幾個被凍得七葷八素的女孩,不耐煩地招招手、示意能拿就都先拿來。
隨後便抓過一條毛毯,徑直走向距離最近的鄭菲,將其輕輕披在她裸露的大腿上,又解下自己的圍巾,單膝蹲下一圈一圈仔細纏住她凍得通紅的雙手和小臂。
“待會用近景鏡頭,拍不到的,放心。”
她說話時依舊專注著手上的動作,最後站起身,安慰地看了鄭菲一眼。
那感覺直到現在依舊無法描述,不僅是帶著安慰的意味,還有能把人整個包裹得柔軟溫暖的魔力,仿佛凜冬裡最深刻強烈的那抹陽光。
自此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後來鐘憶深特地動用了自己的關係,不僅幫忙找了律師,還零零散散地把這些女孩都安排到了一些相對靠譜的公司裡去。
即使鄭菲的合同雖然棘手,但她卻相當有耐心地全程陪同,慢慢理清利害關係,一直等到她完全重回自由身。
鄭菲確實懷疑過,到底是不是因為所謂的“吊橋效應”才會如此眷戀?畢竟在那之前自己對同性並沒有產生過類似的感情。
事實上,鐘憶深身邊從不缺任何男男女女,不僅是因為工作性質的便利,她自己本身也是極其富有個人魅力的存在。尤其是對女性,似乎天生保留著某種相當柔軟的情感,不管是身邊的女性朋友還是合作夥伴,或多或少都能在跟她相處的過程中感受到被嗬護的體驗。
而這也往往會誤導彆人,使其產生某種介於戀情與友情之間的,微妙的錯覺。
意識到這點後卻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對她著迷了。
一年前的一個冬夜,下了班的鄭菲最終鼓足勇氣,穿著單薄的呢子外套和連衣裙坐在萬裡影視公司門口的花壇前,臉頰和雙手凍得鮮紅,一雙眼睛渴求地望向出口,等待那個人的身影。
當對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皺著眉頭邊發短信邊走出玻璃旋轉門時,她像看到救星那般迅速直起身,咬著牙一鼓作氣跑上前去。
“你不是——”顯然沒預測到這場“突然襲擊”,煙盒掏出來又下意識地重新塞回去:“鄭菲?你怎麼在這?”
“我……”鄭菲咬緊嘴唇,對方卻根本沒察覺到她這略顯奇怪的反應,反而疾步上前,解開自己的羊毛圍巾,仔細裹住她暴露在寒風中通紅的脖頸——
跟那天一樣熟悉的體溫,熟悉的觸感。
“我很喜歡你,我們能在一起嗎?”
她如此說道,同時眼含淚光,不知是被凍得還是被情緒帶出來的,語畢後甚至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臉頰耳畔燒得滾燙。
鐘憶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似乎很是震撼。嘴唇微張,滿臉訝異地望向對方。
“我是認真的。”
鄭菲呼了口寒氣,怯生生看著麵前的人,聲音越壓越低:“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她沒有說話,片刻的沉默讓那兩簇垂落的長睫毛上積滿了雪花,這讓她看上去更像個精靈。
鄭菲感覺渾身都開始發僵,不免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站在原地尷尬得幾乎要哭了。
“好。”
幾乎是不可置信地,驚喜地抬起頭———接踵而來的,是滿眼滿臉溫柔的笑意。
那是鄭菲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的笑容。宛若曇花一現,卻溫暖得能夠足夠締結整個殘酷的嚴冬。
“那就在一起吧。”
大雪紛飛中,鐘憶深解下自己的手套,套在鄭菲凍得通紅的雙手上,把它們輕輕揣進自己溫暖的羽絨服口袋。
“我會一直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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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樣的冬夜,漫天大雪,月亮卻圓得異常。
鄭菲拉著自己的行李走出小區大門,還是忍不住往那幢熟悉的公寓樓和樓層看去,裡麵散發出的光線依舊溫暖如斯。
竟然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低下頭,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給專車司機發消息,指尖卻突然傳來某種冰涼的觸感——
掏出來一看,熟悉的銀色卡片和賬戶數字,肯定是是她臨走前悄悄塞進去的。
將卡翻了個麵,簽名條上沒有姓名,而是用鉛筆寫了短短的三個字——
“給菲菲。”
視線再度模糊起來。
身形單薄的少女捧住臉,迎著冷硬的冰碴兒和雪花,在寒風中慢慢蹲下身,抱著肩膀號啕大哭。
背後公寓樓裡熟悉的燈光啞然而滅,仿佛宣告著某種等待的終結。
鄭菲知道,它們再也不會為自己亮起了。
唯有月色明淨如初。